戏商不需要任何营养来维持自身的生机,他就这样一天天长大,並很轻易的就从人们的恐惧与谩骂中,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母亲的尸体早就被当成异端拉出去埋了。
冥冥之中,无法孕育出激烈情绪,也无法感知到是非观念的他,產生了一丝疑惑,觉得这个世界有些奇怪。
於是他离开了那座庙,开始四处游荡。
他见到了好多好多的鬼物,也意识到自己可以成为它们的一员,因为他有著人类不能拥有的力量,而鬼物,大多数没有脑子,不会对他產生“种群”排斥。
但戏商对鬼物也没什么好感,因为他的父亲,那只红衣艷鬼,不仅没把他的母亲当回事,也没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回事。
他在十六岁那年见到过那只艷鬼一面,艷鬼是有脑子的鬼,它用幻术在河畔搭了一间茶馆,专门蛊惑来往的活人,不论男女。
戏商主动找上门,並告知对方自己的身世。
艷鬼的概念里没有亲情与父爱,它只是一只艷鬼呀,眼里只有浓烈的慾念,以及对美貌的欣赏。
艷鬼给戏商的回应,是一视同仁的蛊惑,它说:“你是我的孩子?难怪你长得与我如此相似,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男人。要来春宵一度吗?”
戏商发现艷鬼的蛊惑对他没有作用,而且艷鬼除了美貌,在鬼物之中属於极为脆弱的那一种。
他第一次动手杀掉了一只鬼。
是的,不是什么父亲,只是一只鬼而已。
戏商不知道伤心,他对艷鬼本就没有期待,也就谈不上失望,与之相比,他其实更想知道那些活著的人类对他厌恶的由来。
人们厌恶的与其说是他,不如说是鬼物本身。
他在整个流域徘徊,终於发现,让人们恐惧和绝望的鬼物,本就是从那滔滔不绝没有尽头的河流中爬上岸的。
祂……
那个曾接受香火供奉,被虔诚信仰著的神明,才是一切的源头。
戏商想,还活著的那些人们,当真不知晓吗?
他们肯定知道,只是不愿相信事实,只要不听不信,他们就还有一丝希望,而是直面现实,他们就会发现,一切早已陷入死局,他们除了在恐惧中踏入冥河,没有第二种结局。
真是个毫无希望的世界呀,戏商想。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存在於这样的世界,如果人们的出生就是为了死亡,中间的过程到底有什么意义?
毕竟这里真的毫无希望。
在他决定直接將自己浸入阴河,拋弃生的这一半灵魂时,他发现了一群很特別的“人”。
“这群人”出现的地点很隨机,大多数时候,他们的衣服也和周遭常人並无不同,但让戏商確定他们是从別的地方而来,属於另一个相同的群体的原因,是这群人看向阴河民眾时的怜悯目光。
唔,不管態度是高高在上,还是谨慎小心,看到被时代禁錮的人们,“这群人”目光的最深处总是怜悯的,偶尔,戏商会听见他们谈了一些自己不太理解的內容。
“落后”“副本”“邪神”“无解”“玩家”……
戏商意识到,自己以为已经没救的世界,並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
他开始想办法再往外走一走。
观察了很久很久以后,他躲在了一个玩家的“道具”里,作为被俘获的鬼物道具,被带离了阴河流域,又在另一个副本中被释放出来。
他帮了那个玩家一次,然后就自由了。
不死的诅咒仍在他身,但无形的枷锁已经打破。
戏商抬起头,看到了……一座座精致陌生的建筑,穿著西服或长裙的异邦行人。
虽然后来他知晓,这只是富人区的景象,而贫民区就要破败很多——但就第一眼来说,“世界之外的世界”,给了他很大的震撼。
在【调查员笔记】这个充斥著神秘学和疯狂的维多利亚时代背景的区域中,戏商开始了自己真正的“人”生。
他汲取知识,他学习经商,他参与神秘事件,他足以拼凑真相。
整个世界,都是主脑的游戏。
阴河流域,那本是一个用来生成中国古代背景副本的区域,却因为“阴河神”的完全胜利,沦为了背景单一的无解之地,副本数量急剧减少。
主脑又开闢了一个“古域”,去完成古代背景副本的製作,阴河流域则几乎被放弃。
已经强大起来的戏商,在一次神秘事件中意外得到了感知“情感”的能力,於是他终於能察觉到那被压抑多年的怨恨和愤怒,究竟是何种滋味?
戏商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有些时髦的词。
復仇。
他恨那条河流,恨祂创造出那么多鬼怪,恨祂为了汲取绝望与死亡,將就不幸的地方拉入深渊。
那里的原住民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了。
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力量,可以为他所用,被他吸引。
那就是玩家。
於是,戏商开始做起了生意,没了枷锁的他可以穿梭在各个地域,收集到足够多的“鬼物道具”后,他终於又重新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玩家们之间……香火小铺的传言逐渐尘囂直上。
……
短时间內,玩家们为了找他,大量的聚集到阴河副本里,给那在当地没有对手的邪神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主脑大概也乐见其成。
戏商本打算不断提高手中筹码的价值,长期吸引玩家的。
然后他被“绑架”了。
“阴河神”几乎毁了一个副本区域,主脑都没有著急,没有对祂进行抹杀。
但绑架戏商的这位邪神,却一直在被主脑针对,祂的强大是阴河无法企及的,这样一个恐怖的存在,却用戏商最擅长的“做交易”的方法,提出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戏商留下来做祂的教派的经营者。
而祂,会在很短的时间內,將“阴河神”彻底吞噬。
……
戏商不知道很短的时间是多久,或许对於神明来说,“很短”已经要比普通人的一生更长。
但他也不是普通人,他不会死,终於看到那让人愉悦的结局。
所以他答应了,他开始信奉他的主。
有一天,祂悄悄告诉他,主脑终於忍不住要对祂出手了,祂不会死在主脑手中,但祂要沉睡一阵子,还要暂时抹去所有信徒的记忆。
如果在这段时间里,戏商觉得无聊……
那就去祟都,找一条看不见的街道。
祂当时在镜子里,身影模模糊糊,和他说悄悄话的语气却带著一贯的笑意:“如果你能找到的话。”
“那里有“阴河”准备了很久的计划,而你恰好有这个能力,让祂在这件事上满盘皆输。”
“等待、蛰伏、挖掘秘密,这些都是你最擅长的不是吗?嗯……等时机成熟,我会派其他眷属去帮助你。”
……
看著一桌之隔的解重明,戏商知道祂承诺的帮助来了。
他没有任何隱瞒,直奔主题道:“这里的一部分,已经被那条河污染了。”
“你可以把这条街看作是河的投影,一个已经孕育多年的邪神分身。”
“祂就快要甦醒了,在祂带著盗取的阴影权柄离开之前,”戏商的语调毫无变化,宛如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要杀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