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双的气息,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开天闢地的无上神明,霸道且自信,要以力之大道承载万物。
那么此刻的他,便是在这霸道之上,增添了无尽的狠厉与决绝。
仿佛世间一切大道,在他面前,都只配被镇压,被碾碎,被他彻底掌控!
他,就是唯一的规矩!
金母元君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她这位新晋的仙王,在吴双此刻的气机面前,竟感到自己的大道都在颤慄,几乎要被压製得无法运转。
远处的焚天仙帝更是目瞪口呆,他揉了揉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桃子。
“这……这小子……成魔了?不对啊……这感觉……”
他语无伦次,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唯有荒语嫣,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抹真正的惊异。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吴双体內的魔帝道毒並未消失。
它还在。
但它不再是毒,不再是诅咒。
它像是被一头更加凶猛的野兽强行驯服,收起了所有的爪牙,成为了吴双自身力量的一部分。
共生!
吴双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漆黑的眸子,比以往更加深邃,左眼之中,仿佛有开天闢地的神光流转,而右眼深处,却又藏著毁灭万物的魔影。
他能感觉到,那股跗骨之蛆般的诅咒,已经与他的盘古道印,与他的神魂,与他的力之大道,彻底融为了一体。
伤害依旧存在,像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只要他的道心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便有可能被这股力量反噬,墮入万劫不復的魔道深渊。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不但活了下来,更是因祸得福,將这仙帝级的道毒,化作了自己更进一步的资粮!
吴双一步踏出,离开了生命源池,身形一晃,一套乾净的衣袍便已穿在身上。
他走到荒语嫣面前,郑重地躬身一拜。
“多谢前辈成全。”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再无之前的沙哑与虚弱。
荒语嫣收回了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惊异,恢復了那副清冷的模样。
“是你的造化,与本宫无关。”
她淡漠地开口,隨后,那不带任何温度的视线,冷冷地瞥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发愣的焚天仙帝。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便朝著山谷的更深处飘然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繚绕的仙雾之中。
“哎?”
焚天仙帝回过神来,看著荒语嫣离去的背影,一脸的茫然。
吴双看著自己这位便宜师尊,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还愣著干什么?不去追?”
“啊?追?”
焚天仙帝愣了一下,隨即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混杂著諂媚的笑容。
“哦哦哦!对对对!徒儿说得对!为师这就去!这就去!”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连滚带爬地朝著荒语嫣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地嚷嚷著。
“语嫣!语嫣你等等我!你听我解释啊……”
那副猴急的模样,看得一旁的金母元君嘴角直抽。
很快,山谷前便只剩下了吴双、金母元君,以及始终沉默矗立的古奴。
吴双看著焚天仙帝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
摊上这么个师尊,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收回思绪,转过身,看向了金母元君。
此刻的金母元君,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打量著他,那表情里有欣喜,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撼。
吴双脸上那股狠厉霸道的气机缓缓收敛,恢復了往日的淡然。
他对著金母元君,露出了一个熟悉的笑容。
“金母道友,让你担心了。”
“你……”
金母元君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由衷的感嘆。
“你没事,就好。”
吴双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看了一眼四周,確认此地再无旁人。
山谷前的溪水边,气氛有些微妙。
吴双看著金母元君,脸上那股因祸得福的轻鬆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凝重。
金母元君也察觉到了他神態的变化,心中那份为他脱险的喜悦被一丝疑惑所取代。
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吴双,虽然气息比千年前更加內敛,但那內敛之下,却藏著一片足以吞噬天地的深渊。
神与魔,在他身上达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平衡。
这已经超出了她对修行大道的理解范畴。
“我们,谈一谈吧。”
吴双的声音很平缓,却让金母元君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她点了点头,引著吴双回到了那座雅致的竹舍。
古奴没有跟进来,他只是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守在竹舍之外,任何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那寂灭大道的感知。
竹舍內,吴双並未落座。
他只是抬起手,对著虚空轻轻一握。
嗡!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扩散开来,將整座竹舍笼罩。
这股力量极为奇特,既有盘古玄元功的浩瀚神圣,又夹杂著那魔帝诅咒的毁灭邪异。
两种截然相反的道韵,此刻却在他的掌控下完美交融,形成了一道外人绝难窥探的绝对壁垒。
金母元君瞳孔微微一缩。
她清晰地感知到,在这壁垒成形的瞬间,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繫,甚至与师尊洞府的联繫,都被彻底隔绝了。
好霸道的手段!
这才千年不见,他的实力,竟已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
“金母道友,接下来我要说的事,事关重大,甚至可能顛覆你我的认知。”
吴双转过身,神情肃穆。
金母元君深吸一口气,也郑重起来。
“吴双道友但说无妨。”
“你可曾听闻过,诡异一族?”
吴双开门见山,直接拋出了这个在诸天仙域都属于禁忌的名词。
“诡异一族?”
金母元君秀眉微蹙,在记忆中搜寻了片刻,隨后摇了摇头。
“未曾听闻,师尊也从未提起过。”
“那域外天魔呢?”吴双继续追问。
提到这个,金母元君的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自然知晓,除了洪荒的传闻之外,这些年,域外天魔在诸天仙域掀起了无边杀戮,搅得九大天域都不得安寧,许多仙王都曾出手围剿,但这些天魔悍不畏死,而且源源不绝,极为难缠。”
“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域外天魔,本就是诡异一族创造出来,用以入侵我们故土的兵器呢?”
吴双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金母元君的心上。
“什么?”
她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这怎么可能?域外天魔不是……”
“他们不是什么天然诞生的生灵。”
吴双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愈发低沉:
“他们极有可能是被人,依靠我们洪荒天地的力量,创造出来的。”
“而创造他们,並且与诡异一族沆瀣一气的,正是我们洪荒曾经的道祖。”
“鸿钧。”
当“鸿钧”这两个字从吴双口中吐出时,金母元君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竹舍內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她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那双总是清澈淡然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道祖鸿钧!
那个合身天道,被誉为万仙之师,洪荒至高的存在,竟然……竟然会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这比听到盘古大神从混沌中復生,还要让她感到荒谬与不可思议!
“不……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可脑海深处,一些被她尘封了无数年的记忆,却不受控制地翻涌了上来。
她想起了紫霄宫中,那高坐道台,淡漠无情的身影。
他讲道,他分宝,他定下圣位,他促成巫妖大战……他所做的一切,似乎都秉持著天道运转的“大公无私”。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份“公”,却更像是一种绝对的冷漠,一种对眾生毫无怜悯的操控。
他就像一个棋手,而洪荒亿万万生灵,包括她这位曾经的仙庭之主,都只是他棋盘上,可以隨意捨弃的棋子。
“原来……是这样……”
金母元君的身体微微晃动,脸上浮现出一抹惨然的苦笑。
“当年在洪荒,我便总觉得不对劲。”
“道祖他……太没有『情』了,他不像一个生灵,更像是天道意志的化身,一个没有自我,只为推动天地大劫运转的傀儡。”
“我只以为是他修为太高,道至无情,却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洪荒,背叛了盘古父神开闢的这方天地!”
她的声音里,带著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也太过沉重。
吴双静静地看著她,没有出言打扰。
他能理解金母元君此刻的心情,当初他从父神留下的意志中得知这一切时,其受到的衝击,比她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久,金母元君才勉强平復下翻腾的心绪。
她抬起头,那双美丽的眼眸里,所有的迷茫与震惊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彻骨髓的寒意与决然。
“所以,你这次来绝灭之地,不仅仅是为了解你身上的道毒。”
“你是为了那第十块大道碑碎片。”
她很聪明,瞬间就將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吴双点了点头。
“不错。”
“鸿钧的图谋太大,他不仅要顛覆洪荒,更想染指这诸天仙域,甚至整个混沌。”
“我父神在太古一战中,力战诡异源头,虽將其镇压,却也自身陨落。如今诡异一族捲土重来,鸿钧又成了他们的爪牙,我身为盘古后裔,责无旁贷。”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想要对抗他们,我必须变得更强,强到足以超越仙帝,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路。”
“而集齐十块大道碑碎片,或许,便是一条可行的路。”
“如今,我已经获得了这第十块碎片,而其余的九块,我也绝对会一併收入囊中!”
竹舍內,再次陷入了沉默。
金母元君看著眼前这个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千年不见,他肩上的担子,竟已沉重到了这等地步。
那不再是单纯的个人恩怨,而是关乎两个大世界,亿万兆生灵存亡的战爭。
“我明白了。”
金母元君缓缓开口,她走上前,对著吴双,郑重地行了一礼。
“自今日起,但有差遣,金母万死不辞。”
吴双伸手將她扶起。
“道友言重了,你我皆是来自洪荒,在这陌生的世界,本就该守望相助。”
他看著金母元君那张写满决然的脸,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多一个仙王级的盟友,对他接下来的计划,无疑有著巨大的帮助。
竹舍之內,那层由神魔二气交织而成的壁垒,隨著吴双心念一动,悄然散去。
金母元君刚刚从那顛覆性的真相中回过神来,心绪依旧波澜起伏,正想再问些什么。
突然。
“嗖——”
一道狼狈的身影,裹挟著漫天飞舞的桃瓣,从山谷深处倒飞而回,在空中划出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最后“噗通”一声,精准地落在了竹舍前的溪水里,溅起大片水。
紧接著,另一道白衣身影飘然而至,周身不带半点菸火气,却让整个山谷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正是去而復返的绝灭仙王,荒语嫣。
她看都没看在溪水里扑腾的焚天仙帝,只是伸出纤纤玉手,对著虚空一抓。
“哎哟!”
焚天仙帝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水里飞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提溜到了半空中,衣衫尽湿,髮髻散乱,哪还有半分仙王该有的样子。
荒语嫣拎著他,就像拎著一只不听话的小鸡仔,隨手一拋,便將他丟在了吴双的脚边。
“管好你的师尊。”
她声音清寒,不含一丝波澜。
“再让他来烦本宫,下次打断的,就不是他的腿了。”
焚天仙帝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几句,可一对上荒语嫣那冰封般的面容,刚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小声地嘀咕著什么“无情”、“悍妇”之类的词。
吴双嘴角抽了抽,却没有多言。
他能察觉到,自己这位师娘虽然言语狠厉,但出手极有分寸,师尊身上除了狼狈些,並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那双清冷的凤眸深处,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晚辈明白。”
吴双很是光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
荒语嫣不再理会那个装可怜的傢伙,她转过身,看向了自己唯一的弟子。
“金母。”
“弟子在!”
金母元君连忙上前,恭敬地躬身。
“你隨我修行已有万载,道基稳固,修为也已臻至仙王之境。”荒语嫣的语气,比面对焚天仙帝时,明显缓和了许多:
“一直待在这绝灭之地,终究是闭门造车,也是时候该出去歷练一番了。”
此言一出,金母元君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发白。
她以为是师尊因为吴双和焚天仙帝的到来,迁怒於她,要將她赶出师门。
“师尊!”
金母元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著一丝惶急。
“可是弟子做错了什么,惹师尊不快?请师尊责罚,万望不要將弟子逐出师门!”
“起来。”
荒语嫣秀眉微蹙,一股柔和的力量將金母元君托起。
“你是我唯一的传人,也是为师此生最得意的弟子,怎会赶你走。”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习惯说这种温情的话,清冷的视线不自觉地瞥了一眼旁边竖著耳朵偷听的焚天仙帝。
“为师让你离开,並非是要驱逐你。”
“而是听……听那个不著调的男人说起,如今诸天仙域並不太平,域外天魔肆虐,恐有浩劫將至。”
“你身怀我的医道传承,心性纯良,当为这天地眾生,出一份力,也不枉你修行一场。”
一番话,让金母元君愣在了原地。
也让一旁的焚天仙帝,彻底傻了眼。
他张了张嘴,看著那个总是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未想过,那个当年因为被他“拋弃”,而性情大变,甚至將自己放逐於绝灭之地的荒语嫣,心中竟还怀著这般慈悲。
吴双静静地看著这一幕,心中那份疑惑愈发浓郁。
绝灭仙王,荒语嫣。
她的道號,她的居所,无不透著一股与生机对立的死寂与终结。
可她的言行,她的医道,却又处处彰显著对生命的尊重与守护。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当年,在她和自己那位不靠谱的师尊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变成这副矛盾的模样。
“弟子……明白了。”
金母元君终於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自己师尊的表情里,充满了濡慕与敬佩。
“弟子定不负师尊所託!”
她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了吴双的身侧。
从这一刻起,她的身上便多了一重责任。
吴双对著荒语嫣,再次郑重地拱手一拜。
“既如此,那晚辈便带著师尊与金母道友,先行告辞了。”
此间事了,他也该启程,返回古族天域,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了。
“嗯。”
荒语嫣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准许。
吴双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带著眾人离开。
焚天仙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路过荒语嫣身边时,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嚇得把话又憋了回去。
古奴依旧沉默,紧隨吴双身后。
金母元君则是最后对著荒语嫣行了一礼,眼中满是不舍。
一行四人一奴,穿过茅屋,走过药田,即將离开这片被无尽生机笼罩的仙境。
就在他们即將踏出山谷的剎那。
身后,那道清冷的声音,再一次毫无徵兆地响起。
“焚天。”
刚刚鬆了口气的焚天仙帝,浑身猛地一僵,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地转过头去。
荒语嫣依旧站在那溪水之畔,茅屋之前,白衣胜雪,风华绝代。
她没有看他,只是遥遥望著远方的天际,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欠本宫的,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清。”
“若再敢有负於你这徒儿分毫……”
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冰封了万古的眸子,死死地锁定了焚天仙帝。
“本宫便亲自出手,將你这好不容易凝聚的肉身,连同你那道残魂,一併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