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查尔爵士的脸上流露出作为父亲的骄傲和一丝对儿子將要走上战场的担忧,但更多是攀附上强权新贵的得意。
“威尔,还有我的次子托林,都在金色黎明里效力。哎,”他嘆了口气,这声嘆息半真半假,“岁月不饶人啊,我这把老骨头,是经不起战场的顛簸和廝杀了。未来的世界是属於年轻人的。就让他们跟著光明使者大人这样的明主去闯荡吧,搏一个光明的前程,总比困守在这日渐没落的庄园里强。”
他的目光扫过装饰华丽却隱约透著一丝陈旧气息的大厅。
“光明使者”赫尔曼低声重复著这个尊號,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事实上,在搭乘那艘名为“深渊女王號”的商船时,他就与同船的另一位乘客一一来自风暴地的骑士凯登·风暴一一相处得颇为投机。
两人一个在东陆当佣兵,一个在七国做流浪骑土,相似的境遇和话题让他们迅速熟络起来。
当得知凯登的目的地同样是河间地的圣莫尔斯修道院,並且正是去投奔那位“光明使者”时,
赫尔曼便顺水推舟地以“顺路返乡探亲”为由,主动提出与凯登结伴同行。
六天不算漫长的旅程,从暮谷城到科斯塔庄园,一路的交谈中,凯登无数次以充满敬畏和热忱的语气提起“光明使者,莱特布灵勒大人”以及他所缔造的“金色黎明”。
凯登的话语,如同不断滴落的水珠,在赫尔曼原本只是抱著观望和利用心態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圈越来越大的涟漪。
无论最终是选择留下还是再次远走,赫尔曼都明白,他需要了解更多关於这位“光明使者”的信息。这位即將可能成为他新僱主的人,將决定他未来的命运走向。
“在来这里的路上,”赫尔曼斟酌著措辞,儘量让自己的询问显得自然,“我和一位叫凯登·
风暴的风暴地骑士同行。他多次提起这位莱特布灵勒领主,言语间充满了崇敬。可是·”
他微微皱起眉头,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莱特布灵勒”(lightbringer)这个姓氏,我从未在七国的贵族谱系中听闻过。他是泰温·兰尼斯特公爵从西境带来的心腹贵族吗?”
赫尔曼知道泰温公爵曾率军进入河间地作战,故有此一问。
而就在赫尔曼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一直如同影子般安静侍立在他身后、低垂著眼帘的小侍从多利安,那双隱藏在浓密睫毛下的灰色眼眸,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她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微微转向了查尔爵士的方向,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最敏锐的猎犬般悄然绷紧。
多利安或许没兴趣了解自己主人的未来僱主是谁,但是艾莉亚·史塔克却很恰恰相反。
从暮谷城到科斯塔庄园这一路,她確实如同一个真正的侍从那样沉默地履行著侍奉主人的职责,同时也像一个幽灵般观察著沿途的一切。
她看到了被战火躁过的焦黑田野正在被重新开垦,看到了残破的村庄旁搭起了新的木屋,看到了衣衫槛楼的流民在金色黎明士兵的维持下有序地耕种土地·
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似乎在这个“光明使者”的统治下,正艰难地萌发出一丝秩序和希望的新芽。
然而,这些浮光掠影的表象,远不足以让她看清目標的本质。她需要更深入、更核心的情报需要了解这个“莱特布灵勒”的来歷、性格、力量来源以及弱点。
如果能从眼前这位看起来颇受重用的科斯塔爵士口中,套出更多关於目標的信息,无疑能为她省去大量独自探查的危险和功夫。
她屏住了呼吸,將自己彻底融入背景,等待著查尔爵士的回答。
提到“光明使者”的出身,查尔·科斯塔爵士脸上的轻鬆和自得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肃。
他甚至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放下了手中一直把玩著的银酒杯。酒杯底座与瓷碟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赫尔曼,”查尔的语气变得郑重其事,甚至带著一丝告诫的意味,“当你下次提到光明使者时,务必、务必使用敬称一一『大人”。这不仅是对他权威的尊重,更是融入神眼联盟秩序、获得他人认同的最基本准则。”
赫尔曼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大人』?”
他用一种混合著玩味和不屑的语调低声重复,“查尔,我砍死的『大人”可不少,他们的血和普通士兵的一样是红色。”
查尔爵士缓缓地摇了摇头,表情没有丝毫鬆动,反而更加凝重。“这位『大人”,不一样。”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相信我,赫尔曼,你砍不死他。不止是你,我认为整个维斯特洛,都找不出能砍死他的人。他不是凡人,至少不完全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回忆某些震撼的画面。“他並非来自西境兰尼斯特的魔下。他来自北境。”
查尔·科斯塔爵士在正式与金色黎明结盟並签署盟约后,曾短暂地在刘易魔下担任过一个中级军官的职务,负责新兵训练和部分后勤协调。
那时,金色黎明的军队规模远不如现在,那些从北境时期就追隨刘易南征北战、歷经血火考验的核心老兵们,尚未像后来那样被分散派驻到河间地各个要塞和据点担任骨干。
因此,在艰苦的训练间隙,在篝火旁短暂的休息时刻,查尔爵士得以和这些来自北方的战士攀谈。
他像一个勤恳的拼图者,从这些忠诚战士零碎、质朴、有时甚至带著狂热崇拜的敘述中,一点一滴地拼凑出了刘易·莱特布灵勒一一这位“光明使者”一一令人难以置信的人生轨跡。
“光明使者大人,”查尔爵士的声音带著一种讲述传奇的庄重,“原名刘易·塞里斯。据说,
他的血脉可以追溯到厄斯索斯大陆极东之地,一个古老、神秘、强大得难以想像的国度一一塞里斯。他是那个国度传说中的至高统治者,『神王』维尔康·太阳的直系后裔!他身上流淌的,是神张的血液!”
接著,查尔爵士开始以一种儘可能详实(儘管不可避免地夹杂了大量个人主观臆测和自夸)的口吻,向赫尔曼(以及隱形的艾莉亚)讲述他所知道的刘易的故事:
如何神秘地出现在临冬城,如何在艾德·史塔克公爵的默许下建立了最初的武装力量“白银之手”佣兵团,如何追隨少狼主罗柏·史塔克挥师南下参与五王之战,在战场上展现出非凡的勇气和智慧。
如何在战局变幻、北境军高歌猛进之际,於牛津镇毅然决然地率领他的“白银之手”脱离北境大军主力,孤军深入混乱的河间地,最终在七神信仰的莫尔斯修道院,与七神修士们达成神圣的盟约,共同创建了以信仰和秩序为旗帜的“金色黎明”。
再之后,就是查尔爵士自认为在其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的部分一一他如何“独具慧眼”,在金色黎明力量尚弱时就看到了其巨大的潜力,如何“深明大义”,说服了另外几位同样在战爭中损失惨重、前途未下的河间地领主,与刘易共同缔结了以神眼湖为核心区域的“神眼联盟”,並最终在刘易的领导下,一步步在战后的废墟上重建秩序,发展生產(比如那些精美的瓷器),壮大军队———
儘管查尔爵士的敘述中不可避免地充斥著诸如“在我的大力支持下”、“经过我审时度势的提议”、“没有科斯塔家族的鼎力相助就——”之类的自我標榜,赫尔曼凭藉多年在尔虞我诈的佣兵团里练就的“挤水分”功夫,还是从兄长的滔滔不绝中,艰难地剥离出了一个核心形象:
一个身负神秘高贵血脉、拥有超越凡俗的智慧(能製造新奇物品如瓷器、肥皂、白等)、具备强大个人力量(据说能操控光明和治癒重伤)、品格高尚如同圣徒(严明军纪、善待平民、公正无私)、並且受到新旧诸神共同眷顾的伟大领袖。
这个形象是如此的光辉耀眼,几乎不像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反而更像歌谣里传唱的传奇英雄。
最后,查尔爵士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麦酒,润了润因长时间说话而有些乾涩的喉咙,拋出了一个对赫尔曼而言最具诱惑力的码。
“虽然光明使者大人严禁魔下士兵劫掠村庄、欺凌平民,违者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一一这点和所有佣兵团都不同,你务必记住一一但是!”
他重重地强调,“他发放的军,是出了名的丰厚、准时!只要你肯卖力,忠诚可靠,很快就能攒够钱,换上一身堪比大领主亲卫的精良装备!鎧甲、长剑、盾牌,都是最好的钢铁打造。”
查尔爵士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著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更重要的是,赫尔曼,跟著光明使者大人打仗,只要你足够机灵,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你不仅死不了,甚至一一”他顿了顿,確保弟弟听清了接下来的话,“一一连受伤的可能性都很小!我亲眼见过,他和他魔下的烈日行者们拥有神赐的治癒之力!再可怕的伤口,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能从死神手中把人拉回来!”
“不会受伤.”
这四个字,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洞穿了赫尔曼·科斯塔內心深处最脆弱、最恐惧的盔甲。
在东陆当僱佣兵的漫长岁月里,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换过多少批战友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死得乾脆利落一一在衝锋中被长矛刺穿,在混战中被战斧劈开头颅,在乱箭中如同刺蝟般倒下。
但更多的人,是带著並不致命的伤口,在航脏的营地里、在缺医少药的痛苦煎熬中,眼睁睁看著自己的伤口一点点发黑、流脓、散发出腐肉的恶臭,然后在持续数日甚至数周的剧烈疼痛和绝望袁喙中,极其缓慢、极其痛苦地死去。
然而,比这更让赫尔曼感到彻骨寒意的,是那些在战场上被砍断了手臂或腿脚,却又“幸运”地活了下来、伤口癒合了的人。
他们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也就失去了在佣兵团里存在的价值。团里会象徵性地给一点微薄的抚恤金,然后就像丟弃一件破旧的武器一样將他们无情拋弃。
这些除了杀戮什么也不会的男人,带著残缺的身体和一点点钱幣,流落到某个完全陌生的城市。酒馆和赌场很快会吞噬掉他们最后的积蓄。
最终,他们要么饿死在某个阴暗潮湿的巷角,要么在病痛的折磨下无声无息地咽气,户体像垃圾一样被清理出城外,丟进乱葬岗。
赫尔曼亲眼目睹过太多这样的结局,每一次都像冰冷的刀锋划过他的心臟,
正是因为对这种结局深入骨髓的恐惧,他才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拼命逃避任何有巨大风险的战爭合约,寧可辗转於各个中小佣兵团,靠接一些相对安全的护卫、剿匪任务混日子,最终在东陆佣兵圈里混成了一个不上不下、没有固定归属、前途黯淡的“老油子”。
如果—如果查尔说的是真的?如果跟著这位“光明使者”,真的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战死沙场,甚至能规避掉那可怕的、生不如死的伤残结局这不正是他潜意识里一直渴望的、最理想的生存方式吗?
一个能让他这身战斗技艺发挥价值,又不必时刻担忧自己会像野狗一样烂死在异乡街头的归宿c
赫尔曼感觉自己的心臟在胸腔里猛烈地跳动起来,喉咙有些发乾。
他下意识地端起面前的麦酒杯,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那股突然涌起的、混合著巨大希望和不確定性的热流。他低下头,盯著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沉默了许久。
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桀驁不驯和满不在乎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甚至有些彆扭的犹豫和挣扎。
“.·那—.”赫尔曼的声音有些乾涩,眼神飘忽,似乎在为自己即將的“屈服”感到一丝难为情,“..—那我过两天,去那个圣莫尔斯修道院问问看吧。”
“过什么两天!”查尔爵士立刻打断了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就明天!正好,我的长子威尔,他之前跟隨光明使者大人去君临城办差,前几天刚刚回到军营休整。”
他盘算著,“我让贝琪准备几块她亲手做的、威尔最喜欢的山羊奶酪,明天一早就带著你去圣莫尔斯,顺便拜见光明使者大人!有我的引荐,再加上威尔的照应,这事准成!就这么定了!”
赫尔曼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挣扎一下,但最终,所有的推托之词都在查尔爵士热切的目光和那个“不会受伤”的巨大诱惑面前溃散了。
他又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才用一种极其勉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说道:“.好吧谢谢你,哥哥。”
太好了。如同影子般侍立在赫尔曼身后的艾莉亚·史塔克,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冰原狼般锐利的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
她的心臟因兴奋而微微加速跳动。谢谢你,查尔爵士。她在心中无声地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