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忽然回到了合肥的街道,不知是傍晚还是清晨,总之天空是阴霾的,道路上行人寥寥也匆匆。
之所以能认出这里是合肥是因为旁边那栋很老很老的水泥外立面的四层小楼,小楼的院墙上爬满爬山虎,透过院墙看过去还可以看见露天的操场和操场上佇立的篮球架。
对这里他已经遗忘了很久了,但是又隱隱觉得很熟悉,熟悉到你甚至知道哪一节台阶有些鬆动、踏上去会嘎吱作响;熟悉到每天的哪个时候哪一户的老大爷会出来遛弯也都一清二楚。
许多年前路麟城和乔薇妮还没有丟下他去国外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是住在这座家属大院里,老楼拥挤,邻里之声相闻,大家还要带上各自的脸盆和浴巾去公共浴室洗澡,他总是在自家的窗户下面用写作业的名义看漫画书,耳朵竖起来听那些熟悉的脚步声,老爹和老妈走到门口还没把钥匙拿出来他就已经收好了漫画装模作样开始对老师今天的留堂冥思苦想了。
这里的一切都来自路明非的记忆,唯有满墙的爬山虎不同,当年搬出的时候正是夏天,茂盛的爬山虎里面会滋生蚊虫所以被居委会用火燎掉了,可眼前的这栋小楼和院墙爬山虎长得很肥美,仿佛春暖开草木疯长。
在几步远的院门口路明非看到自己以前骑过的那辆自行车,车前兜里放著新鲜的橘子,那是这段记忆中唯一有色彩的东西。
此外一切都是灰濛濛的,只是一切都太深入骨髓的熟悉,仿佛路麟城还会提著从单位门口买的八宝鸡迎面而来,他的嘴里叼著一支烟、大衣的领口立起来,但总是那么沉默总是那么叫人信服。
雾里居然真的走出两个孩子,他们互相嬉闹、在风中沙沙作响的梧桐树下跑过,路明非凝视著孩子的脸,忽然意识到那个小小的男孩就是自己,七岁或者八岁时的自己。但那个大一些的孩子呢,她有海藻般漫漫的长髮,肩膀伶仃脚踝纤细,只能看到背影但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孩。
路明非已经不记得自己以前认识这样的女孩了,可他的头在隱隱作痛,像是有朵用钢铁捶打的正要在头骨的下面生根发芽绽放,瓣是锋利的刀片,绽放的时候就戳破他原有的记忆和记忆深处某个被锁起来的牢笼。
他跟著孩子一起走进雾里,路灯啪啪啪啪一盏接著一盏的亮了起来,孩子不见了,雾也不见了,像是一瞬间电视节目从黑白变成彩色,周围不再寂静反而热闹了起来。
这里大概是那个占据了钱鏐尸体的活灵构建的梦吧,梦中就是这么奇怪,说热闹起来就热闹起来,周围人来人往,两个孩子也不见了,大家载歌载舞进了精神病院一样。
搬家公司的货运车缓缓驶入又驶出,院墙的一侧居委会的工作人员背著火焰喷射器在燎墙上的爬山虎,藤蔓蜷曲起来慢慢乾枯发白,烧得厉害些的地方变成灰烬再也抓不住根须坠落下来,稍微好点的也彻底死去大块大块落在地上,几个大妈大爷拎著灭火器靠在杨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与那辆货运车擦肩而过的时候路明非扭头同副驾驶上的男孩眼神交错,他的目光淡淡,眼球的表面如镜子那样倒映男孩的脸。
小小的路明非哭得梨带雨在那张四处破皮的座椅里蜷缩著,手臂细细的小腿也细细的,额发垂下来倒像是个女孩。
他一边哭一边擦眼泪一边往某个方向看过去。
路明非默默地看著他,心中却並不能掀起悸动,好像一旦男人在下定决心要去做某件事、要和你的宿命为敌时,就把烈火突破胸臆的感觉忘却。
他们有种天赋、把孤独变得迟钝,仿佛一块坚硬的生铁那样埋在心臟的深处,甚至再也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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