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排除她身体自身有别的状况。
家属能做的不多,只有等着医生会诊拿结果出来。
薛京在打电话之前,已经清了好几遍喉咙,他想要把语气尽量放轻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笃定一些,但是金子带哭腔的声音一在他耳边响起,像是应激反应,他立刻开始不自主地用力咳嗽。
用手掌狠狠抹了一把脸,薛京将手里的矿泉水往嘴里灌了半瓶,强制自己压下浑身上下的冷意,生硬地说着那些已经在心里打过腹稿的话, “没事,你慢慢往回赶,注意安全,我在这儿替你守着。别太自责了,现在你在这里,也只能在外面等。”
“咱们不要去想那些改变不了的事。”
“还是有好消息的,医生说,小雨的生命体征很稳定。”
“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金子,会没事的。你们还这么年轻,还有一辈子要过。对不对?”
凌晨两点,重症监护室外的楼道里静得吓人,偶尔有脚步声急速踏过,是穿梭在楼道内正在工作的护士。
曹小雨的检查结果已经明了,头部伤势并不严重,她会休克是因为已经怀有身孕。
孩子十周,发育正常,小家伙非常顽强,即便是母体遭受了如此惊险的跌落,仍然着床稳定,b 超检查结果没有任何先兆流产的迹象。
两个小时前,小雨已经在营养液补给下恢复了清醒,她ban血压血糖均偏低,医生建议她在 icu 继续观察到明天早上,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疗养。
薛京给曹小雨年迈的父母租了两张折叠床,让他们在楼道内暂时躺平休息,自己则坐在电梯口处冷硬的金属椅上发呆。
今天重症监护室内有三名病人。
除了从高空坠落的曹小雨,还有一位癌症晚期的老人和一名肺部感染的新生儿。
但其他两名病患没有曹小雨这样好的运气。
老人家于一周前入住 icu 抢救,全身衰竭,胸部以下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紫色,人早就失去了意识,基本靠插着呼吸机续命。
治疗方案是尽量拖延生命,家属没有留下过夜的必要。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新生儿的家属,虽然每天只有十分钟的探视时间,但是孩子的父亲还是铁打不动地守在医院里吃住,就是为了能在医生进出时多问几句孩子的情况。
据孩子的父亲说,孩子出生后,夫妻俩正在因为一些怀孕时婆媳之间发生的琐事闹离婚,家里成日鸡犬不宁,三方谁也不肯退让一步,吵到白热化,妻子和母亲都一个要割腕,一个要跳楼,民警都被迫出动劝架。
一开始孩子发烧时,大人们并没有及时发现,等到全身滚烫送到医院,婴儿的肺部已经满是白点,严重影响脑部供养。
几米外,小雨的父母和新生儿的父亲正成列躺在墙体的一侧。
因为有了好消息,小雨的父母入睡得很快,除了呼吸张弛外,身体再无动作。
孩子的父亲是个满脸胡茬的寸头青年,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眉眼还透露着青涩的稚嫩,他一直在折叠床上像毛毛虫似的来回扭动着身体,翻滚了几个小时,他最终睁开眼睛掏出手机,似乎是给什么人发送了微信消息。
尽管他久久盯着微信界面,直到眼泪从眼角滑到耳廓,但对方并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icu 外便是这样,到处都滋生着绝望的气息,少有人因祸得福,更多人在这里失去了人生中最珍贵的宝贝。
薛京收回落在楼道内的目光,脖颈隐痛,腰椎也是,他空口吞下一颗钱包内常装的止痛片,垂首将手肘撑在膝盖,用中指缓慢地按摩着太阳穴。
他已经超过二十个小时没睡觉了,理应很困,但是身体疲乏,头脑却异常亢奋,思绪像是趁乱失控的起义,很多画面和声音接连不断在他眼前翻滚,让他的眸光一阵阵恍惚晕眩。
许多年前,蓟城第一人民医院的 icu 外,他和他的父亲也是如此,在一个凌晨等候在病房门外。不过无论他再怎么拼凑着回忆,也难以从薛连晤仍然丰神如玉的脸上找到任何情绪。
那一天,薛连晤同时失去了他户口簿上的妻子和女儿,但他没有像小雨的父母那样愁容惨淡,也没有像这位年轻的父亲趁着夜色偷偷抹泪。
他只是很冷漠地看着左手的腕表,回复国外跨时差的工作电话,等待着抢救之余,他甩开了薛京试图抱住他大腿的小手,并用一根指头压着他的太阳穴,像是枪口那样重重抵着他,俯身训诫他不要再哭,他并不喜欢男孩子柔弱地流眼泪。
那天,碰巧,也是个雪天。
当时还没到学龄的薛京整个人都被融化的雪水冻透了,他受了寒,发着烧,又在冷风里哭喊了几个小时,特别想咳嗽,但是他的父亲薛连晤嫌他吵,侧目一个眼神就把他吓得全身哆嗦,所以他就一直忍着,等着,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