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京说这些话的初衷是想尽可能地安慰哈月,告诉她她是值得被人喜欢的。
但这些赞美被当事人听起来却如此刺耳,因为薛京所说的一切关于哈月的品质都是假的。
她没有再次努力创造未来的勇气,她也没有想要向任何人寻求帮助,虽然酒桌上大家都认为她要跟着薛京回到蓟城发展,但她现在明明只有一心赴死的懦弱和无能。
谜题解开了,原来是这样。
薛京当初喜欢的那个金装活泼的女生不是她,现在他喜欢的这个坚强勇敢的女生也不是她。
她真正的面貌,是个没有灵魂的窝囊废。而薛京刚才所说的一切,让她更加确切地认识到,她原来至今为止,仍然在撒谎。
只不过以前,她对旁人说谎,现在,她在对自己说谎。
她其实很胆小,她害怕阶段性失败,害怕与喜欢的人分别,也害怕母亲的病发展下去,渐渐变成一个根本没办法认出自己的人,她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豁达,冷硬,她的寻死,不过是预备在新的痛苦来临之际的阻断行为。
就像她这些年阻断了对亲情的委屈,对爱情的渴望,对成功的野心,现在她要阻断生命的延续。她要做终极的逃避。
眼睛里像是进了沙那么痛,心脏好像被劈成了两瓣。
哈月脖子因重力而坠痛,她现在应该要从薛京的后背上下来,然后解除他喜欢自己的误会,但她的脸颊还是重新在薛京的颈窝落下来,薛京身上的香气真的很温暖,她好贪恋这种温柔,可是这种温柔也并不属于她。
她没资格拿。
她就这样盯着薛京一步一步向前的步伐,等了好半天,等到热泪将面孔之上的冰冷全都冲刷干净,才攒足力气小声说了一句:“骗你的,我不去蓟城。”
“不去?”薛京声音带着少倾的笑意,还以为她在和自己耍小孩子脾气,“又舍不得你的小卖部啦?可是你刚才不是答应金子要把店面转让给他们了?”
“你还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送小孩子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薛京话说一半,脖颈处突然一凉,顺着他脸颊流下的水滴不是融化的雪花,而是哈月由热变冷的眼泪正在他的领口倒灌。
哈月整个人缩成一团,正在剧烈地颤抖。
她的声音听起来饱含痛苦,每一个字都充满绝望。
“对不起,我又撒谎了。”
“我没打算带我妈去外地……你误会了。”
“那你处理店面……”薛京彷徨无措,一开始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可是随着脚步遽然停下,很快,他心中涌起一阵极寒的飓风,而那些冰冰凉的眼泪,突然变成了可以将他身体烫出伤口的岩浆。
他听懂了。
如果哈月并不打算离开,那么她现在所在做的一切,看起来就都像是在提前处理后事。
聪慧如他,一下就读懂了她现阶段的心理状态。
她所说的喜欢,不过是一场对着山谷的告白,不等回响,人便要纵身而下。
哈月真的不想流泪,她太狼狈了,也太丢人了,可酒精麻痹了理智,溢满的眼泪在眼眶里来回滚动,终于趁她不备,成串落在薛京的耳畔。
长久累极的盔甲像是倒塌的大厦,内里破碎的情绪伴随着眼泪,化作一场可以毁天灭地的海啸。
她鼻尖通红,声音哽咽道:“薛京,你别喜欢我了,也别对我好了,我真的没有值得你喜欢的地方。我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我没办法跟你一起往前跑,爱情没用的,救不了人命。”
“我跑不动了。别管我了。”
一开始,哈月是小声啜泣,很快,她控制不住,哭声越来越大,在空旷地街道上,她张着嘴巴嚎啕,像是被人抢走了冰淇淋还痛打了一顿的小孩。
可是那眼泪和哭声也被漫天的积雪淹没了,甚至没有任何回响。
只有在暖气井内睡觉的野狗不明所以,露出脑袋冲着他们两个人叫了两声,以示不满。
薛京胸膛起伏,只在雪中立了一会儿,很快,他又打醒精神重新抱紧她的双腿继续往前走。
在哈月的想象中,薛京完全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抨击她,他可以说你太让我失望了,亦或是质问她,世界上那些比她更苦的人都可以活下去,她为什么不能再试试。
他也可以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安乐死并没有被国内允许,在宪法中,自杀也是不具有客观价值的行为。
但薛京背着她走在雪夜里,安静得不像话,一直等到她的哭声渐止,远处浮现出的居民区的轮廓,他才用很平和地语气重复她的话道:“是,爱情当然不能救命。你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