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还在继续浇水。还是身后的审讯员觉察出不对,上前来喊了一声:“吕处长,好像出事了——”
吕鹏松开手,布口袋滑落。乔鸣羽睁大着双眼,水从鼻腔往外流。
他被溺死了。
间谍这个称呼一向是不好听的,即便是过去的军统,安排人进汪伪日伪,那位戴老板也一定要强调,他们是特工,不是间谍。只有在称呼敌人的时候,才会动用“日谍”、“共谍”这样的词,以表示对方的不正当性。
不过,时至今日,在国防部这样的地方,要指控一个人是共谍,又是另一回事了。
虽说根据国府发布的《后方共产党处理办法》,各大城市逮捕共产党嫌疑犯的势头正盛,但如果国防部里也查出了共产党,不就等于承认如此重要的核心机关被渗透成筛子了吗?这是巨大丑闻,不仅是防谍工作的失效,各个被成功打进的部门也绝对不愿承认。
这时候,当然就要生造一些别的罪名,来安给这几个会让国防部蒙羞的家伙。
四厅处长陆长海是知道个中关系的,但传达给任少白具体落实的时候,秉承着上面传达的要低调进行的意志,便没有如实告知,而是任由他产生一般人都会有的联想——只是得罪了高层。
任少白打死也不会想到,乔鸣羽会是共产党。
又何止任少白想不到。
二处办公室里,“共谍”两个字一出,马上就有人出言反驳:“怎么可能?乔处长那可是北伐时期就入党的老资格了!”
“那又怎么?叶挺、周恩来还加入过国民党呢。”
“咳咳——”任少白一边关上办公室的门,一边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你们适可而止啊,这么大声讨论共产党领导人,不怕别人断章取义说你亲共啊?”
说话的人立刻耸起肩膀捂上嘴巴,身体力行表达:怕。
众人也四散开去。
任少白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像往常一样,每天上班的第一件事,是吃从网巾市买来的早点。今天是甜口的粢饭团,糯米和油条之间铺一层白糖,一口下去黏、酥、油、甜,是极扎实丰富的口感,在平常总能给他极大的满足感。
但是今天,却有些食不知味。
或许是天气原因。
“南京这个天气怎么比重庆还热?还没到夏至呢。”的确有坐在窗边的同事开口抱怨。
但这其实完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表现,在重庆的那几年他们甚至都没有电扇可用,而现在的办公室里是有制冷器的,只是为了响应总统的节约政策,规定只在最热的时候才统一开。
“去年好像是七月中才开冷气,今年的话……”作为本地人的魏宁生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算日子,“还得到入伏以后。”说完,又回过头看向坐在自己后面的任少白,发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连忙体贴地问,“科长,要不我去总务处再要台电扇?”
任少白看了看他,忽然站起来,径自走向门口:“我自己去。”
并不是天气原因。
而是心里突然对某件事没了底,不能干坐着,但更不能冒冒失失行差一步。听到魏宁生提到总务处,才心思一动有了主意。
在国防部参谋本部里,第二厅是主管情报的,但关于内部人员八卦的真正情报官,却在总务处。
任少白在总务处的办公室坐了半个小时,很快就知道了前几日有哪几个办公室在下班后封闭驱虫,却没要总务处自己的人操办;秘书室的人来处理一批油印得不清楚的文件,但竟然是早就应该销毁的莱芜会战军事报告;还有二厅申请了一批干电池,登记的时候透露出明明是保密局的项目,却要走他们的经费 ……
听上去都是鸡毛蒜皮的同僚间琐事,但前后一联系,就能知道不少藏在表面之下的信息。
办公室封闭驱虫,很可能是不公开的内部搜查;没有被销毁的军事文件,不是哪个关系户工作不仔细,而是被人刻意留下来的;二厅和保密局在进行一次合作,最大的可能就是反谍……
任少白此刻只有一线的希望,被扣上“贪污”帽子的乔鸣羽等人,只是在这个官僚系统里站错了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