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那是黄先生的单位?麻烦您请黄先生来接听。”
“都不是,这里没有姓黄的人,你打错电话了。”
对方终于说了稍长的一句话,而正是这样,让兰幼因觉察出了一点眉目——像是外国人说中国话的口音,更准确地说,是日本人说中国话的口音。
当初在中美所搞破译的时候,同事里有个精通日文的语言学者,平时开玩笑的时候模仿过日本人说中文,有些发音单独说的时候还好,但是放在一个句子里,字与字之间的流淌就显得生硬。而此刻,这个接电话的男人就是如此。
兰幼因本想再引对方说出他的具体地点,但是他却先一步结束了通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短促忙音,兰幼因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上海或许仍然有没被遣返的日本人,不过任少白和李鹤林是被委任了什么样的工作,会跟日本人有关?
于是,她下一步去了阿莽新开业的照相馆。还是拿出那个号码,问他有没有办法查出这是个什么地方。
阿莽平时接触三教九流,算是半个江湖人,他打了几个电话——自从上次被窃听,他就在店里装了电波屏蔽设备。果然,没花多久,他就联系到了一个上海电话公司的内部人员,问出了这个号码连接的一家位于虹口的私人诊所。
听到结果后,兰幼因转身就往外走,阿莽在身后喊:“兰姐,是什么事啊?”
兰幼因顿了一下,回过头道:“这件事不许跟文让说。”
她走出照相馆,因为脚步太急,差点与一个过路人相撞。还好对方反应及时,侧身闪过,还虚扶了一把兰幼因的胳膊,问道:“小姐没事吧?”
兰幼因一边想这人身手好敏捷,一边摇了摇头:“没事。”
她行色匆匆,自然没有看到在自己走后,那个过路人盯着她的背影,又好奇地看向她刚离开的地方——悄无声息搬来的照相馆,在市中心最好的位置,外面却没有庆祝开张的花篮彩带。
“彭襄理也刚下班啊?”过了一会儿,有人从街对面的兴业银行走出来,同他打了招呼。
天色已经很晚了,兰幼因最后一个去的地方是离新街口不远的碑亭巷。
在一所由外国传教士创办的中学隔壁,好几家报社共同占据了一栋矮楼房,其中《文汇报》南京分社在三楼最里面的办公室。兰幼因拿着一张记者名片,便被门房领着,见到了正在等待报纸排版的朱颜君。
次日的头版是关于京白下路上因为市民抢购面粉而发生的踩踏事件,已有三人死亡,而这已经不是今年的第一起类似事故了。朱颜君白天刚跑完财政部,傍晚时分和社会口的记者共同完成了这篇报道,她将对当局关于币制改革并未改善物价波动的采访撰写成文,作为抢米面事件频发背后原因的深层探讨。
朱颜君惊讶地看到来访的兰幼因,越过满地报纸资料堆成的小山,把她请到旁边相对没那么乱的会客室坐下。兰幼因说明来意,请她帮忙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朱颜君问。
“不知道。”
“有关什么人的事?”
“也不知道。”
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却没叫朱颜君露出愠色,以为对方是来消遣自己,而是继续耐心地问:“那么是发生在什么地方的事?”
“上海,虹口的一家日本人开的私人诊所。”
朱颜君点点头:“好,那么你想知道的是什么?”
“我想知道这家诊所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也可能是它的医生做了什么,或是可能会做什么,我不确定,但是它一定足够不寻常,并且就发生在这一两天。”
朱颜君眨了眨眼睛,注视着兰幼因,思忖片刻后开口:“我可以帮你,而且凭借我过去几年在上海培养的线人,大概率也帮得上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件事?”
——因为这是国防部高层秘密下达的任务,因为任少白在执行这件任务,因为任少白是代号为“一二零七”的中共间谍。
——所以他一定会破坏这件任务,所以他会留下破坏任务的线索和证据,所以我会得到这样的证据。
兰幼因在心里这样回答,不过,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真实所想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