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下毒的人是有骨骼还是风湿之类的毛病。”兰幼因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但却立刻想到朱颜君在同自己说虹口那家诊所入住的病人冈村宁次时,提过他就医的理由。
“但现在也少有用马钱子来——”阿莽的话戛然而止,继而恍然大悟,“兰姐,这个投毒的人真是很多心眼啊!他这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绝妙的不会被查到的机会。”
“为什么不会被查到?”兰幼因问。
“现在世面上的镇痛药大多用吗啡,而吗啡恰恰又能延缓士的宁的起效时间,也就是说被下毒的人不仅不会当场发作,还能正常行动好几个小时。等士的宁起作用时,投毒者肯定已经不在被害人身边了,这不是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吗?哇,这下我倒想认识一下这个人了,是谁啊,哪个医院的医生还是药剂师?”
“而且,单单咖啡里的士的宁是不足以致死的,所以同样喝咖啡的那个副官不会有事。我在前一天从金川隆的诊疗记录里看到冈村宁次在服用那种马钱子做的补药,便想到如果火车上有机会,就可以制造出这种两次剂量叠加超过安全标准的下手机会。”任少白说完,又有些不甘心,“白费了我前一天夜里准备了大半宿,觉都没怎么睡。”
彭永成听完他的解释,不由问道:“你怎么会懂这种药理学知识?”
“你知道我妈现在在香港干嘛吗?”任少白笑着回答,“香港大学医学院目前年龄最大的学生。她说她自小想当大夫,但是上完中学后就被外公嫁给了我爸,一直没有机会。等到我爸去世、我也勉强能独立,她才终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那之后她每回给我写信打电话,多数都在说她的课业生活,我就被动地记住了一些医药原理,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用上。不过医学院真不是开玩笑,我每次问她怎么还没毕业,她都说我没有耐性,难怪大学只拿个肄业证书……”
任少白津津有味地说着,而彭永成则很是惊奇地看着他,好像对他的性格、为人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原以为,战争后期去香港的人,都是去避世、享受花花世界的,却没想到任少白的母亲不仅有“活到老学到老”的志趣,还有不在意旁人看法的行动力——丧夫后自己去读大学,一定有人在背后议论。而有这样一个母亲,那么任少白从一开始就违背组织纪律地从休眠中主动苏醒,再到每每遇到突发状况都不怵于独自做决定、采取行动,也就有迹可循了。
“但如果冈村真的在下火车后出事,以李鹤林的心思,未必不会怀疑你——没有证据,只要有了疑心,你就有危险。”彭永成还是严厉地指出,竟然与在火车上说过差不多话的兰幼因达成了一种共识。
任少白不置可否,或许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给了他信心,好像每一件事都是按照他的期待而进行。甚至就连吕鹏,从半个月前就再没有提起过养蚕人和那个下线,而是一心一意地去追查以爆炸案为中心的一系列对从前军统人员的秘密暗杀了。
彭永成最怕的却是他由此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我猜冈村宁次是要去一趟济南的。王耀武已经来南京好几回了,国防部上下都知道济南必有一战,最上面那位大概是病急乱投医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在他真给解放军造成麻烦之前阻止他。”任少白急切地说,“我会想办法找到现在安置冈村宁次的安全屋,这样,针对他的刺杀计划还是可以进行下去。”
彭永成却道:“这件事我需要请示上级,在组织下达下一步指令之前,你不可再轻举妄动,我们也最好不要再见面,以免引起李鹤林的怀疑。”
任少白微微皱了眉,觉得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但是听着彭永成不容置喙的话语,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几分钟后,二人走出了兴业银行的大门。
“任先生,现在银元是一天一个价,您尽早兑换是对的,您是本行忠实客户,如果有任何疑问,我随时为您服务。”
他们投入地扮演着满脸堆笑的银行襄理和不能得罪的客户的角色,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此前在楼上办公室里讨论的不是关于存钱理财的话题。
除非,有人已经先入为主,对任少白的身份有着旁人没有的认识。
这便是对面照相馆里的兰幼因了。
她站在玻璃橱窗后面,透过陈列照片中间的缝隙,看到马路对面出乎意料的人和出乎意料的地点。
这时,阿莽忽然在旁边说:“那个人我见过。”
兰幼因回头看他,问:“哪个?”
“后面那个穿薄西装的,前两天他到过这里。”他指的是将任少白送出门的彭永成。
兰幼因吃了一惊:“他来干什么?”
阿莽说:“也没什么,就是说注意到新开的店,说橱窗里的照片拍得好,所以进来看看。”他看着彭永成的身影又折回银行,消失在大门的背后,“原来他在这家银行工作,难怪。”
然而,兰幼因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尤其是看到他跟任少白有所接触。她现在已经下意识地觉得,只要与任少白相关的人和事,都值得注意和怀疑。
在火车上,当任少白揭穿自己手枪的来源——“荣记盐号的老板在银行保险柜里留了什么,没想到兰科长直接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