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脆弱的大学生们提供的线索,最近确实有一个共产党地下组织的领导人在南京活动,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李鹤林想到了几个月以前,曾经出现在保密局视线范围里的两个代号:养蚕人,和一二零七。
但是据吕鹏所说,在那条突如其来的电报之后,就再也没有截获到任何提到这两个名字的电报,或是突然出现的私人电台了。那个化名“高玉”的女学生的审讯记录,上面提到有一回对方临时来见她后,无意间透露出要回新街口上班。
李鹤林打电话给电讯总台和分析室,要他们对新街口一带进行秘密的电台排查。这当然是巨大的工作量,但是两个科室的员工夜以继日,开着一辆标记为自来水厂的车,实际是操作着无线电侦测设备,不久后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一件可疑的事:应该是某银行的公家电台,平日里都是在跟各公司、工厂、外地分行进行包括储户、客账、投资之类的业务交流,但是唯独在外汇信息上并非实际的数字,而像是某种密码。
银行?
李鹤林感到右眼皮一跳,新街口一带可以说是各大银行钱庄的聚集地,但是就在不久前,不就有其中一家出现在他的视线以内吗?
前三厅主任刘康杰在浙江兴业银行私藏黄金,虽然他当时的“通共”是对李鹤林来说是一件“意外之喜”,但他那些消失的黄金难道真的是给共产党的资金,而操作其流通的人就是潜藏在银行内的地下共党?
译电员还汇报说,密电码虽然没有完全破译,但是这几天跟“外汇”有关的电报却比此前更频繁,一定是发生或是即将发生什么事,让这个地下共党要频繁与他的上级联系。
能有什么事呢?
转身看向墙上的南京市区地图,李鹤林的目光落在了玄武湖五洲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中秋之前。
保密局接到国防部的委托,虽然怨声载道,但也只能加班,从中秋节起去翠洲担任那个所谓军事顾问的安保工作。吕鹏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就接到了李鹤林的电话,电话里,二厅代理厅长听上去并没有因为职级上去了而显得颐指气使,反而温和地对他表达了感谢,还说现在像他一样经验丰富又保持着行动人员敏锐的资深特工,已经越来越少了。
他甚至主动提起了他们二厅六处,在逮捕韩圭璋时原本是负责行动的,但是不仅在前期走漏了风声,后期追捕又效率低下,如今处长的职位都空了出来……
吕鹏愣了一下,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说自己一定会负责好翠洲的安保。
说来真是讽刺极了,吕鹏民国廿九年底从中央军校毕业,转年被招募进军统,第一个任务就是去石门暗杀当时的日军华北指挥官冈村宁次。任务失败了,他带着左腹部上的一个枪眼回到重庆,哪里能想到七年以后,他要为了保护那个曾经的目标而把自己暴露在另一个身份不明的枪手的准星之下呢?
中秋节当天下午,在第一声枪响后的一刻钟内,公园西边的玄武门被封锁,没有来得及离开的除了在此之前就因为开的车辆可疑而被警察盘问的阿莽,还有为了掩护任少白撤离而耽误了自己时间的彭永成。
而当任少白从东南湖古城墙下的出水口附近爬上岸时,在翠桥上检查的吕鹏震惊地发现,击中两人、错失一人的三枚子弹竟然又是他近来异常熟悉的开花子弹。他的手下还在枪击方向那栋古操练台的勤杂室里,找到了一把被遗弃的改装步枪。
他忽然意识到,那个枪手的第三枪,瞄准的并非冈村宁次,而是自己。
两件原本不相干的事忽然就合二为一了,李鹤林想要查的共党领导人和以军统为暗杀目标的神秘枪手,难道是同一人?
任少白和兰幼因在次日照旧上班,巧合地在同一时间走进国防部大楼,他们若无其事地对彼此点了下头,然后在分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后,听到各自同事的评价——
“少白,怎么休息几天还是没缓过来?黑眼圈有点重啊。”
“兰科长今天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晚熬夜了?”
直到二人再次在惯常的抽烟地点碰头,任少白才终于表现出了脾气:“兰幼因,你真是把我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你把我们都当你的工具了吗?”
这几天,事情发生得太多又太快,以至于兰幼因都没意识到,任少白什么时候竟开始对自己直呼其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