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川在稻草堆上坐下:“托程大人的福,暂时应该死不了。”
此刻,他心里也没底。
堂上的辩论,自己应该是贏了,但清流会就此罢休吗?
恐怕不会。
不过严党也不是吃乾饭的,不会任由他们胡来。
但终究……
这不是单纯的冤案,而是一场政治博弈,结果如何他无法预见。
若清流又承诺了其他什么东西给严党,以换取他的性命……那也是有可能的。
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確实很糟糕。
程砚舟见他兴致缺缺,便主动上前搭话:“说说,堂上如何?”
陆临川想了想,反正坐牢无事,不如胡侃几句,给自己打打气,便將堂审经过一一道来,从与杜明堂的对质,到当场作《六国论》,事无巨细。
“妙!实在是妙!”程砚舟听得两眼放光,“那杜公子素来自詡才高八斗,今日竟在你手上栽了跟头,痛快!”
陆临川道:“侥倖而已。若非文中碰巧有典故出自我家乡县誌,旁人无法知晓,此番辩论恐怕也难以取胜。”
程砚舟连连摆手:“你读书仔细,涉猎广博,岂是一句『侥倖』能轻描淡写带过的?县誌冷僻,你却能信手拈来,想来平日里读书是下了苦功的。”
旁人读书只求博个功名,此人却连犄角旮旯的地方志都细细研读,这般治学態度,倒真配得上“板凳要坐十年冷”的古训。
陆临川谦虚地笑了笑,没有接这话茬。
原身確实是个老实的读书人。
程砚舟继续道:“更难得的是那篇《六国论》,竟让三位官场老人失態,快背来我听听!”
陆临川犹豫片刻,才清了清嗓子,將文章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隨著“是又在六国下矣”的结语落下,牢房內一时寂静无声。
程砚舟仔细咂摸,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赞道:“果真是雄文,直指时弊,有古君子之风!”
陆临川笑了笑:“不过是些粗浅见解,让程大人见笑了。”
程砚舟目光灼灼地看向他:“你这番分析鞭辟入里,比朝中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强过百倍!只是,这《六国论》虽好,却是在为严党张目。他日史笔如铁,恐难逃『严党喉舌』之讥。”
“是非功过要看长远。”陆临川不以为意,目光越过铁窗,“若我能入朝为官,自不会同流合污。”
这话半真半假。
他这次若能洗冤出狱,继续科举入仕,確实不打算真给严党卖命,最多虚与委蛇,左右逢源。
“你年纪轻轻,有这般心性见识,实属难得。”程砚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转而问起了辽东局势,“你既驳斥清流议和之举,可有什么御敌之策?”
陆临川此刻也来了谈兴。
吹牛永远是男人填补內心空虚和战胜恐惧的绝佳方式。
他道:“程大人以为朝廷当如何应对建州女真?”
程砚舟沉吟道:“我虽主张强硬,但也不得不承认,连年征战已耗空国库。若再起兵戈,百姓负担更重……”
陆临川將稻草拢成一堆垫在身后:“程大人说得是。建州之患,说来也怪,十年前不过是个边陲小部,如今竟能与我大虞分庭抗礼。”
“正是。”程砚舟谈起时政,也精神了不少,“我在礼部当过差,那时建州还年年进贡貂皮人参……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內就壮大成这个样子?”
陆临川左右看了看,发现四下无人,隨便聊聊也无妨,便伸出三根手指:“依我之见,建州坐大,关键在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