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马车转头出了崇文门,贴著內城墙根的街道上行驶著,去打探消息的隨从跑了回来,坐在马车前面,隔著帘布,气喘吁吁地稟告情况。
“曹公公,毕抚台,老爷,小的刚打听到了,东城闹事,是鸿臚寺寺丞陈荣安,因为户部欠俸禄三四个月,一家老小十余天揭不开锅,去户部申诉又被赶了出来,悲愤之下,一家五口,全部自縊於家中。
他的好友早上闻噩赶到,料理后事。
上午中午,闻讯赶去弔唁的京官越来越多,大家谈及户部欠俸之事,义愤填膺。到了下午,不知谁挑头,数十位京官拉著条幅,要去户部给陈荣安一家討个公道。
陈荣安一家住在东城东直门一带,这些京官扯著条幅,围著东城绕了一圈,然后更多的京官,还有国子监监生、顺天府学学子,纷纷加入其中,聚得六七百人,其势汹涌。
消息也迅速传遍了京师五城,西城、中城、南城的百姓纷纷涌向东城。现在据说人群已经涌向大明门的户部...”
曹化淳、袁可立和毕自严神情严峻,目光闪烁。
国朝官员的俸禄,可以说是歷朝歷代最少的。
正德嘉靖年后,国家財政困难,国库窘困,俸禄经常折色,然后是少发欠发。
万历初年,张居正改革,財政宽裕了几年。
万历十年,神庙先帝亲政,朝廷財政急转直下。尤其是三大征后,国库穷得连老鼠都搬家。
万历中期,出现过京官妻女被饿死,以及合家上吊的事情。
那都是五寺等清閒官,地方没有冰炭孝敬,又没捞到出去主持乡试的肥差,只能穷到吃土。
国本之爭到了白热化,党爭越演越烈后,底层京官们的情况反而好转了。因为党爭需要动员大量的京官上奏,弹劾对方,以数量堆积质量。
京官们的奏章能换钱,今天替齐党上奏弹劾楚党,明天跟著浙党上奏弹劾东林党,人人有钱拿,生活有改善。
想不到天启年,居然又有穷窘京官被逼得合家上吊!
“想不到真是矛头直指户部!”袁可立幽幽嘆息道,“李惺原(李起元)是理財干臣,正在为国家財赋呕心沥血,不想却被人给设计了。”
“李惺原上月请旨颁布的財赋改革,得罪了不少人,少不了有他们落井下石。只是这一次的矛头,不仅仅如此。”
毕自严见情况已经打听清楚,也不藏著掖著。
从目前来看,今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三人,算是坐在了同一艘船上。
袁可立很快就反应过来:“魏公公在天津巡盐,查出的那二百一十七万两银子?
有人要逼著李惺原去找皇上要回这些银子,好填户部的大窟窿?”
毕自严双手一摊,“前脚那二百一十七万银子刚入內库,后脚就有京官因为户部欠俸合家吊死,太巧了吧。”
袁可立转头问车帘外坐著的隨从。
“户部,顺天府,还有內阁,有什么反应?”
“回老爷的话,小的听说京师警察厅上午就派人出来的。驻扎在南城的翊卫军京畿营第一支队中午就出动了,把守东城各街口。
四卫营的兵马下午出营,扼守皇城各城门关防,还有五城城门、钟鼓楼、要道,都入驻官兵。
锦衣卫镇抚司的人,听说也出动了,只是穿著便衣,混在人群里。”
袁可立惊嘆:“警察厅?不是新设的锦衣卫保安司管的衙门吗?由此前的五城兵马司改编过来的。反应这么快,这个梁之栋,真是能臣干吏。”
毕自严捋著鬍鬚说:“还有四卫营和那个直属锦衣卫的翊卫军,动作都不慢。想不到皇上不声不响整飭一番,別的不说,至少听令行动,动作很快。
同样的烂摊子,换了一拨人调理,就是不一样了。”
曹化淳在一旁愤然地说:“皇上励志图新,踔厉奋发,才刚开锣,这些混帐子就迫不及待地拆台,真是一群无君无父的贼臣乱党!”
袁可立和毕自严对视一眼,嘆息道:“可惜了李惺原。”
三人不再做声。
马车继续前进,进了正阳门,绕道去四方馆,路过大明门附近,远远地看到街上全是人,听到数百人高呼:“户部还我公道!
户部给我俸禄!
国蠹不除,天下不寧!”
周围聚著数千上万的百姓,嘻嘻哈哈地看热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马车在四方馆停下,三人进了驛馆,先叫人把覲见的手本递到司礼监外直房。然后抓紧时间洗漱换衣,吃点东西垫肚子。
因为三人也不知道,皇上会什么时候传詔接见自己。
消息还在继续传来。
上千京官监生和学子堵住了户部大门,高呼请愿。
幸好有警察厅、翊卫军和四卫营及时进驻,维持秩序,抓了数百名伺机打砸偷盗的贼子,使得京师还算平静。
“报!曹公公、毕抚台,老爷,刚传来消息,户部尚书李起元、左侍郎陈新学起身去午门,向宫里递奏本。”
三人对视一眼,李起元扛不住了,现在压力给到了皇上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