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人齐喝的喊声,在大运西仓的仓廒里迴荡,就像是一个信號,一个指引。
指引著第三声“莫伤俸粮”出现的时机...
在留守右卫推进到四十五步左右时,第三声“莫伤俸粮”出现。而这一次齐喝,参与者高达上千人。
上千名士卒的爆鸣声,经过仓廒墙壁的反射、匯聚,说它声震寰宇,那是夸张;可说它,声动四方,却也略显保守。
这一,足以令大运西仓外围士卒们都能听到、听清的大喝,在解了外围士卒,对大运西仓突然封闭的不解的同时,亦是让混战处,陡然一静。
无论是挑起纷爭的锦衣卫,还是被他们裹挟进入战斗的其余各卫士卒,都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愣地或低头、或回头看向他们的附近。
那已经被踩进地里的麦粒、被划破后已不再有麦粒流出的粮袋...
以及,那上千名抽刀出鞘,正摆著整齐的队列,从库区各条道路上,同时向他们压过来的昔日袍泽...
骚乱就这么平息了。
平息得很突兀,一如骚乱爆发时那样。
许是衝动闹事后的后怕情绪上涌,亦或许是毁伤粮食带来的愧疚。
在骚动平息的第一时间,锦衣卫也好,其余各卫也罢。所有参与打斗的士卒,忽然齐刷刷地跪倒一片,一把又一把雁翎刀,被丟在了地上,压在那些被毁的麦粒之上。
元百户见状,不由得將目光投向李斌。
而元百户的这一眼神,自然也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镇压动乱的主使者是谁。
只是,李斌那一身儒服,而非官袍的打扮,又难免让场面显得很是尷尬。
跪倒在地的锦衣卫百户张瑾,嘴皮翻动,几次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特么的该怎么说?!
他锦衣卫闹事在先,眼下毁了那么多粮,无论是打是罚,他张瑾甘愿承担。只是,这个判罚,难道非要李斌这么一个非官员身份的人来做吗?
瞧见张瑾百户那副为难的模样,李斌倒也不意外。因为他明白:官员与非官员的区別,在眼下的大明朝,並不像未来那样,只是领导职务与非领导职务之间的区別。
严格来说,官员和非官员之间的区別,不仅是政治身份上的不同,甚至在法律地位上也是不一样的。比如,官员可以按照品级,拥有一定的奴僕,而非官员...
哪怕是有功名的举人、一地士族豪绅等等,都属於民籍,完全没有拥有僕人伺候的资格。
虽然在实际执行中,举人士绅们完全可以用“僱工”、“认义子”等各种方式,来规避大明律的限制。
但一个得偷偷摸摸的巧立名目,而另一个,则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的享受这份特权,这便是高下之分。
千万別以为,什么有功名在身者,可见官不跪,就以为有功名的士绅们,在地位上与官员是等同的。甚至反过来想想,一个“见官不跪”,都能成为士绅们的优待、特权之一,那反过来看,也不难看出此时官员的地位是何等高绝。
可以说,无论是世俗观念、还是律法支撑,都造就了“官”,这一阶级,凌驾於其他所有民籍、军籍之上的超然地位。
他张瑾,再怎么说也是个官。
即便是要罚,那也得官来罚官...
哪怕,李斌即將迈入官员这一阶级,可眼下他这不还不是官吗?!
同样,在张瑾因为身份的问题,而感到难以启齿时,李斌也同样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不能开口说出任何关於如何处置张瑾等人的话!
因为他如今还是民籍。
一旦说了,那就是僭越,是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