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意避开那些从废墟方向吹来的烟尘,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散落的兵器和惊呆的武士。
终於,他挪到了距离徐澜数步远的地方,却再也不敢靠近。
哗一源为义猛地停下脚步,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却又强迫自己弯下腰,双手侷促地交叠在身前。
他脸上僵硬笑容维持得极其辛苦,额头上更是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著脸颊滑落,滴在脚下的尘土里。
“尊贵的神—.不,大人——”
他语无伦次,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存在。
“您、您降临源氏寒舍,是源氏无上的荣光。”
“不知您要去往何方?若、若有差遣,源氏上下愿为您提供协助。”
说到这里,源为义停顿了一下,脸上卑的笑容愈发卑微,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勇气,才颤抖著继续开口:
“若大人不嫌弃,寒舍虽陋然.然尚有几间清净雅室,可供大人歇息片刻——
“除此之外,源氏当以最高规格款待您!”
这番话说得结结巴巴,顛三倒四,与他平日里的威严果决判若两人。
可见莫大的恐惧,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语言能力。
不过理智尚存的他却是知道,自己必须討好眼前这个存在!
哪怕对方刚刚毁了他身为大贵族权威所在的地方,但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所有尊严和仇恨!
然而,徐澜只是平静地看著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看一出哑剧。
看著一只蚂蚁在努力表达著什么。
源为义那充满了諂媚、恐惧与卑微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溅起一丝涟漪。
徐澜甚至没有改变站姿,仿佛根本没听懂。
不过事实上也的確如此,对於这源家家主的一番话,他只感觉听到了一阵嘰里咕嚕的声音。
没有得到回应的源为义,心情沉入了谷底。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
汗水浸湿了他衣襟后背。
完了—
这位“神明”或“大妖”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就在源为义內心被绝望和恐惧彻底淹没,几乎要瘫软在地时。
一道灵光却如电光火石般劈入他的脑海!
白袍!
那身纤尘不染、质地非凡的白袍!
那裁剪的样式,衣襟的纹路,还有流畅的线条他曾在某些极其珍贵、由宋国商人带来的画卷上见过!
那分明是大宋,这一天朝上国当中的贵人才有的穿著风范!
“宋—宋国?!”
源为义的心臟猛地一跳!
他的念头顿时清晰起来,眼前这位从天而降的存在,大概率便是来自大海彼岸的宋国。
他听不懂扶桑语,並非对自己等人有恶意!
源为义心中猛然强烈的希望,他迅速直起身,扭头对身后的亲隨武士高声道:
“快!!去请市川先生!!”
“立刻!马上!!!”
他的吼声在死寂的校场上迴荡,充满了急迫。
1i
宅邸深处,远离喧器校场的一隅。
一间布置得颇为雅致的和室內,纸障子半开,窗外几丛褐色竹林掩映,投下婆娑疏影。
室內竟然还点著薰香,青烟,盘旋上升,散发出沉静悠远的木质气息。
一个穿著青色和服,约莫四十余岁的男子,正跪坐在矮几前。
男子名唤市川太郎,是源氏一族以极高规格供养的“文胆”。
而在几案上,摊开著一卷珍贵的宋国书卷。
纸页泛黄,墨跡道劲,赫然是大儒註解的《春秋》。
案角,一方端砚,墨色浓黑如漆,显然是刚研磨不久。
市川太郎神情专注。
他微微僂著背,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书卷上滑过,逐字逐句地研读,口中还低声默诵著那些晦涩深奥的古文。
他的眼中闪烁著一种近乎痴迷的光芒。
那是他精神世界的全部寄託。
旁边茶碗里的清茶已然微凉,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出神的读著书卷。
在这个充斥著粗鄙武土、崇尚蛮力的扶桑,唯有这来自天朝上国的文字和典籍,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灵魂的慰籍。
以及优越。
他曾经跨海求学,在繁华如梦、文风鼎盛的汴梁城生活过数年。
那里的一切一一巍峨的宫闕,繁华的街市,雅致的园林,谈吐风流的士人都如同烙印般,深深鐫刻在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