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偏西,暮色尚浅。
林母提著包袱走回家门时,心中还有些掛念——不知儿子今日又进山了没?
她推开木门,眼前景象让她脚步微微一顿。
堂屋里,张常志正坐在竹椅上,低著头,手指捏著一块粗布,正在慢慢擦拭额角血跡。
林秋则背对著她,在灶旁忙碌,锅里隱隱有热气升腾。
林母心里一紧,仔细看去,见张常志左眼处青紫一片,嘴角也破了皮,神情尷尬。
她心里顿时明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慌乱,忙將篮子搁在案几上。
“秋儿……你舅舅这是?”她压低声音问,儘量平和,眼神却带著焦急。
林秋抬眼看了母亲一眼,语气平静道:“娘,別担心。舅舅是摔了一跤,没大碍。我今儿没去山里,已经煮好了些蛇肉汤,您和舅舅一道吃碗热饭。”
说著,他又把锅盖掀开一角,让热气冒出来,屋里顿时氤氳著汤香。
林母吸了口气,闻著那熟悉的肉香,眼角不自觉有些发酸。
张常志那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如何看得出来是自己摔的?
林母深吸口气,轻声应了句:“好……舅舅难得来家里坐坐,吃碗热汤再回去吧。”
张常志抬起头,神情略显侷促,想说什么,又訕訕笑了笑:“姐,秋子说得是,舅舅我……也好些年没在你家吃过饭了。你可別嫌我晦气。”
林母抿著嘴,没再追问,只是走过去,细细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灶台。
林秋端了个木碗,盛了一碗蛇汤,递给母亲,语气不重:“娘,喝口热的。天也凉了,暖暖身子。”
林母接过碗,手指微微发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张常志是她唯一的弟弟,年少时疼他如命,可他这些年行事荒唐,常让她心里又羞又痛。
如今看见他鼻青脸肿,她心里仍是软了几分,却也不再多问。
林母低头喝了口热汤,烫得舌尖微麻。忽而听林秋开口:“娘,舅舅借钱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她微微一怔,指尖紧了紧,隨即放下碗,抿了抿唇,没立刻答话。
片刻后,她轻声开口,语气里有一丝无奈:“都知道了?”
林秋轻轻点头。
张常志神情有些紧张,眼神闪烁地放下筷子,咽了口唾沫,才低声开口:
“姐,秋侄儿……我、我知道,这事儿都怪我胡乱招惹……可你们放心,欠的钱、担的保,全是我张常志自己的错。我说得清楚些,杜爷要是找上门,也跟你们半点牵扯都没有。”
说到这,他眼神游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咬牙道:
“哪怕杜爷真要找事……大不了我就报官,关我一个人便罢。反正,欠的银子也是我拿去的,谁都怪不得。”
林母皱了皱眉,转头看向林秋,轻声道:“秋儿,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林秋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张常志身上,神色间透著几分诧异。
那番话,並非他事先暗示过。
张常志神情严肃,不似作戏,倒真像是有几分悔意。大约是今儿挨了一顿打,心气低了,才说出这些话来?
只是可惜……
林秋心中却未因此多生一分欣慰。
他先前细细追问过欠条的事。
张常志支支吾吾,最后承认,欠条上不仅写了林母的名字,还摁了她的手印。
那是他在林母因丈夫去世,神志不清时,骗她签下的。
林秋面色微沉。
那般铁证落在杜燁那种人手里,便是天大的把柄。
其为人心狠,手段又滑头,只要有一线机会,绝不会放过將帐赖到母亲头上。
至於张常志嘴里所谓“报官”二字,他听来不过是句空话。
这世道,讲理的不如讲势的,衙门里未必有是非,却常有铜臭。
林母的眉头紧紧皱起,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襟,显然也觉得弟弟所言之策,不怎么靠谱。
她虽是妇人,却也听闻过镇上杜燁当铺的凶名。
这些日子才暗暗攒钱,试图慢慢还债,心中满是惴惴不安。
屋內沉默片刻,林秋打破寂静,声音低沉:“娘,孩儿改日会去找杜爷,试著和他谈谈,兴许还有转机。”
想到陆三旺家的惨状,他內心不免沉重,心知此事若处理不慎,恐怕不是简单的家產亏损。
最坏的打算,他甚至想到若真躲不过债务,或许只能携娘逃离镇子,做那无根的流民,在这乱世里顛沛流离,生不如死。
如今已是月下旬,离初一不到几天,哪怕他再拼命,也难以在短时间內凑齐那二十两银子。
他清楚,杜燁那里,必须要走一遭。
林母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唇角微动。
林秋见母亲神色,轻声说道:“娘,別多想了,孩儿自有分寸。”
饭后天色已暗,院子里月光稀薄。
林秋將张常志拉到一旁,神色冷峻,语气压得极低:“舅舅,事已至此,咱家已经被拖进泥潭了,躲不掉了。”
他目光如炬,紧盯著张常志:“我改日会去杜爷那,尽力討个说法。眼下这阵子,银子我也会儘量去凑,你得跟我一道进山做活。”
他隨即严肃警告一番这个便宜舅舅。
母亲已经被那债缠上了,张常志若继续鬆懈,天酒地,不只是坑了自己,连累的还有他整个家。
张常志脸色微变,眉宇间浮起几分不自在,低声应了一句:“我……我晓得了。明儿就跟你一道进山。”
他语气带著点怯意,只因从未见过林秋这般神情。
往日里,这外甥说话虽直,也从未有这等冷厉的神態,更未曾像如今这般將话说得毫不留情。
他心里一阵发怵,又莫名有些诧异:
林秋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硬气了?
平日里沉默寡言,倒也算个孝顺孩子,没想到如今眼神如刀,说话也是句句不容置喙。
林秋收回目光,脸色稍缓。
“先回去吧。明儿一早,天不亮你就来我家等著,带上背篓、乾粮和绳具,不许误时。”
张常志连连点头,嘴上应著“好,好”,心头仍隱隱发虚,於是转身就走了。
林秋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深深吸了口气,抖了抖肩头的疲惫,转身回到屋里。
屋中灯火昏黄,母亲早已收拾好碗筷,静静坐在炕边,神色透著几分愧疚。
林秋刚进门,朝她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和舅舅只是隨口閒谈,隨后便坐到桌旁,从包裹里取出今儿在镇上买的书卷,摊开翻看。
林母轻声开口:“秋儿,都是娘笨,连累了你。”
林秋怔了怔,合上书卷,抬眼望向母亲,神情肃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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