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丝丝不知何时睡著了,头歪在温羽凡肩上,兔耳发箍滑落在膝头。
“还有二十分钟到道场。”泽井的声音打破沉默,“前方路窄弯急,有些顛簸,请诸位见谅。”
温羽凡睁眼时,恰好看见山路指示牌上的警告:“雨夜慎行”。
轿车转过最后一个急弯时,戴丝丝忽然惊醒。
她望著车窗外突然出现的巨大鸟居,以及鸟居后隱约可见的朱红色建筑,揉著眼睛惊呼:“到了?好像……阴曹地府啊。”
“闭嘴。”温羽凡捏了捏她后颈,却在看见道场正门的剎那瞳孔骤缩。
那两扇木门上的山嵐纹章,竟比泽井道服上的大了三倍,且纹路间刻著细小的“禁”字符文。
泽井將车停在玄关前,下车时顺手按了按腰间的纹章。
门內立刻传来脚步声,两名身著道服的弟子鞠躬九十度:“欢迎睚眥先生驾临山嵐流。”
戴丝丝跟著下车时,不慎踩进水洼。
她弯腰擦拭裙摆,却发现水洼里倒映的道场屋檐,竟如一张咧开的嘴,要將他们一行人吞噬。
夜鶯从身后拽起她,指甲险些掐进她手臂:“小徒弟,呆站著干嘛?没看见先生已经进门了?”
雨幕中,温羽凡的黑色风衣消失在门內。
戴丝丝望著他面具上的睚眥獠牙,忽然想起哥哥曾跟她说过:“睚眥者,龙生九子,嗜杀好斗,豺身龙首,每战必血溅五步。”
而此刻,他们正跟著这尊煞神,踏入一场不知是生门还是死门的局。
眾人隨泽井踏入会客室时,暖黄的灯光將影子投在障子门上,恍如一幅流动的浮世绘。
屋內瀰漫著烤鯖鱼的焦香与清酒的凛冽,几张矮几上摆著简朴的餐食:油渍斑斑的天妇罗盛在竹篾盘中,烤鯖鱼的鱼眼还凝著琥珀色的油脂,下酒小菜是醃渍梅干与昆布,清酒壶在炭炉上滋滋冒著热气。
泽井躬身示意眾人落座,山嵐纹章在灯光下泛著墨色光泽:“道场粗陋,唯有山野风味待客,还望先生海涵。”
“武者之宴,何须珍饈?”温羽凡摘下面具放在矮几上,睚眥獠牙在灯光中映出狰狞阴影。
戴丝丝盯著烤鯖鱼咽了咽口水,却在看见夜鶯嫌弃的表情时故意大声道:“看起来好好吃!我要吃三条!”
“小丫头片子胃口倒不小。”夜鶯用竹筷夹起梅干,“当心鱼刺卡喉咙。”
“要你管!”戴丝丝抓起竹筷,却被温羽凡敲了手背。
刺玫安静地坐在角落。
泽井为眾人斟酒,清酒注入粗陶杯时盪起细小的泡沫:“这是道场自酿的“山嵐清”,用甲斐驹岳的雪水酿製,还请先生品鑑。”
温羽凡举杯轻嗅,忽然挑眉:“加了什么?味道有些特別?”
“先生好鼻子!”泽井眼中闪过惊喜,“每年初雪时,师父会带我们去后山採集赤松针,泡在酒罈里七七四十九日——说是能“练骨醒神”。”
戴丝丝趁眾人说话时偷偷夹起天妇罗,却在入口的瞬间皱起眉头:“好淡……都没放盐吧?”
“武者饮食,忌咸忌辛。”泽井解释道,“盐分滯气,辛辣乱神。我们平日只吃白水煮野菜,今天算是破例。”
夜鶯轻笑,指尖摩挲著酒杯:“那我可要多谢泽井先生的『破例』了。”
温羽凡注意到她话里的试探,却只是將烤鯖鱼推到戴丝丝面前:“多吃点,省得一会儿喊饿。”
少女立刻忘了抱怨,腮帮鼓得像仓鼠。
泽井给自己斟了第三杯酒,眼神忽然变得郑重:“睚眥先生,关於黑田师兄的事……”
“不急。”温羽凡抬手打断,“先吃饭。吃饱了,才有气力谈正事——也才有气力,应付接下来的麻烦。”
他说最后一句时,目光扫过障子门外的阴影。
那里的竹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极了有人踩著木屐走过的声音。
戴丝丝忽然指著窗外惊呼:“看!有人影!”
眾人瞬间屏息。
刺玫的手按上刀柄,夜鶯则將戴丝丝拽到身后。
然而眨眼间,障子门外只有摇曳的竹影,以及远处廊下掛著的“除魔”绘马牌。
“小孩子家家,別大惊小怪。”温羽凡给自己斟酒。
清酒入喉,辛辣中带著松针的清苦。
山嵐流的待客之道,看似简朴,实则如白砂战场般暗藏杀机——而他们此刻咽下的每一口食物,都可能是这场局中的一枚棋子。
泽井起身:“我去看看。”脚步声消失在廊下时,障子门外的竹影突然扭曲。
夜鶯忽然凑近温羽凡耳边,朱红色唇彩蹭上他耳垂:“先生闻到了吗?”
“嗯?”
“血腥味。”她轻笑,指尖划过他小臂的刀疤,“比清酒里的松针味,浓多了。”
戴丝丝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手中的烤鯖鱼变得索然无味。
她望向窗外的竹林,却只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脸——兔耳发箍不知何时又歪了,而她眼底的神色,竟与师父面具上的睚眥一样,泛著警觉的光。
雨丝扑打在障子门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温羽凡知道,当清酒壶里的水烧乾时,这场“接风宴”就要结束,而真正的“款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