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开始了。
苏阳走到工作檯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件残器,脸上没有丝毫为难之色。
他先拿起那件莲玉碗的碎片,在掌心掂了掂,感受著断口的走向和玉质的温润。
接著,他的视线落在那堆玉块的“残骸”上,眉头几微了一下,但隨即舒展开。
“师傅,各位师兄。”
苏阳抬起头,声音清朗,带著一种坚定。
“修復之道,首重『识玉』与『顺性』。这莲碗形制规整,断口清晰,拼的是耐心与眼力。至於这玉块.....”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那堆细小的碎片。
“碎得彻底,拼的是对玉性纹理的『通感”,以及一点『补天』的巧思。”
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取过旁边早已备好的一盆清水和几块乾净的白布,仔细地净了手。
动作从容不迫,带著某种仪式感。就像是一个学艺百年的老匠人。
这沉静专注的姿態,让原本嘈杂质疑的现场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双手上。
系统扫过面面前的器物,很快在脑海中拼接出完整的图形方案。
一块块碎片形成虚擬的编號,在苏阳面前呈现出来。
苏阳拿起一片较大的碗底碎片,指腹细细摩断口边缘。
系统扫描早已给出方案:
和田白玉,玉质软糯细腻,油性足。
他果断放弃了常用的鱼胶。
转而从眾多的材料中翻找出一个青玉小盒,里面盛著一种近乎无色、散发著淡淡松柏香的半透明胶体。
这是用千年古松树脂混合蜂蜡秘制的“温玉髓胶”,其粘性柔和,固化后质地与软玉极为接近,且韧性极佳。
莲玉碗的形制完整,只是残碎了几片,並不难修復,苏阳按照昨天用到的方法,很快將其復原,並用麻绳捆绑好放在一旁静置。
对於这个,大家倒是微微吃惊拼接的速度,这种嫻熟的手法证明苏阳的確会这门手艺。
至於后面的那只玉珏,那简直是不忍直视,无数个碎片跟茶叶渣一样。
小的比小拇指都小,大的也不过指甲盖大。
“这老爷子还真是看得起我!”苏阳心中暗骂了一声。
台下的老匠人更是紧眉头,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復原不了吧。
苏阳长呼了一口气,按照系统的指示,採用“金缕缀玉术”的古法进行修补。
隨即,他眼中精光一闪。
不再一片片去拼,而是用一个镊子,如同穿蝴蝶般,极其精准地从碎片堆中夹起一片,又一片。
每夹起一片,都放在浸了清水的黑色丝绒布上。
渐渐地,一个由无数碎片构成的、残缺但已初具轮廓的玉块图形,在丝绒布上显现出来!
这匪夷所思的“盲拼”手法,看得眾人目瞪口呆,连马学五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这种技法最大的难题在於,碎片太小太薄,好几个地方都缺口了,
只能用树脂填补。
再用一根细得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金丝,在两片拼接的碎片边缘,钻出比针尖还细的孔洞。
金丝穿入孔洞,如同缝合手术。
这种法子出自晚明时期的民间古籍《遵生八笺》。
“...玉碎粉,神工难续。然有古法,名曰金缕缀玉。取玄金抽丝,细若游,以药水淬之,柔韧异常。”
“先以通感溯源,辨其位、识其纹;復以神针引窍,於断处钻微孔,孔须隱於肌理,合於脉向。”
“引玄金丝贯之,如天孙织.....点於金丝脉络之间,胶隨金走,不溢不涸..
在经过一个小时的修復和填充打磨后,两件玉器被放在桌子上,苏阳拍了拍手。
示意大功告成了。
早已按捺不住的眾人“呼啦”一下从各自的小凳上起身,纷纷起脚尖。
迫不及待地凑近桌案,目光灼灼地聚焦在那两件修復如初的玉器上。
马学五和王木生来到桌前,王木生取出手电筒往里头一站,光亮洒落的均匀,玉质温润,线条流畅,几乎看不出任何曾经断裂的痕跡。
“乖乖!”
一个中年匠人率先咂舌。
“都说古玉修復是顶顶难的活儿,怎么到了巴郎子手里,跟玩儿似的?这就....这就好了?”
“你懂个啥!看著轻巧?这每一步都是真功夫!尤其是那『穿丝拉线”的绝活,要在汗毛孔大小的针眼里穿金引线,还要做到严丝合缝、不露痕跡..:::.没个二三十年的火候,想都別想!”
“呸!二三十年?”
一个年轻些的学徒笑出声,指著苏阳。
“巴郎子才多大?难不成打娘胎里就开始练这穿针引线的功夫了?”
“可......可这活儿就摆在眼前,这怎么解释?”
中年匠人挠著头,百思不得其解,
马学五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向苏阳。古玉修復这件事听苏阳提起的时候,原本是有几分怀疑,如今这么一验证,心中不免感慨,真的有人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好了,大傢伙儿都亲眼瞧见了!苏阳巴郎子这手绝技,老子今天也得竖起大拇指!”
这话掷地有声,让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抱石轩当家人的身上,预感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马学五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最终落在略显侷促的苏阳身上,一字一句:
“其实,今天把大傢伙儿都叫来,除了看巴郎子露这一手绝活,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老子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我决定將苏阳定为咱们抱石轩的接班人!”
苏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
虽然老爷子之前私下里提过那么一两句,但他万万没想到,会这么直接了当的当眾宣布!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眾人聚焦而来,含义各异的目光。
木生站在马学五身侧,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著一丝早已料到的瞭然。
他默默地看著苏阳,眼神复杂。
论玉雕的创意和刀工,他自知不如苏阳灵动多变;如今再加上这手神乎其技的古玉修復功夫,更是让他望尘莫及。
这个决定,虽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
他心中虽有波澜,但更多的是对这份差距的承认和对未来的思量。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汹涌的议论浪潮:
“啥?接班人?苏阳!”
“我的老天爷!这......这也太突然了!”
“巴郎子手艺是没得说,可..:::.可这也太年轻了吧?能担得起抱石轩这担子?”
“师傅这是慧眼识珠啊!苏阳这手艺,当得起!”
“就是!这年头,有真本事才是硬道理!我看行!”
“可.....可木生师兄呢?木生师兄可是跟了马爷最久的.....
“嘘!小声点!你没看木生师兄都没说话吗?”
小小的工坊里,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而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马学五的坚定、苏阳的无措以及王木生的深沉之间来回俊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