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陈万年的儿子陆壮壮——唉,这一家子就是这么彆扭。
陈万年在户口本上已经改了姓叫陆万年,但家属院里的人平时还是叫他陈万年。
陆壮壮跟著户口本当然姓陆。
陈万年的儿子陆壮壮白天从小伙伴那里抢来一个吹泡泡的玩具,晚上就背著父母在卫生间玩起了肥皂水吹泡泡。
他偷著玩了一会儿,就被薅到床上睡了。
肥皂水就隨便藏在洗手池下边的地上。
陆修明现在老了,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起夜家。
一个晚上要起来尿三四回。
尿频也有了生物钟,基本上三小时一趟。
半夜十二点,第一趟。
用了二十多年的卫生间,他不用开灯就知道坐便器在哪里。
脚下不知道踢到了什么东西,迷迷瞪瞪的,他也没在意。
尿罢,抖完,冲马桶。
然后转身回房。
就在这时,脚下一滑,身子失重,卫生间又是那样狭小,一个马桶,一个洗手池已经占去了一大半空间。
陆修明的脑袋重重磕在了马桶上。
眼冒金星,七魂磕出了六魂半。
顿时就晕晕乎乎的。
这个时候,如果家人听到动静,送医院,还能活。
可是陆家一家四个成年人,三个都打鼾。
他觉得只有他不打鼾。
夜很静,他在卫生间,清晰的听到房子里鼾声此起彼伏。
朱大梅胖,打鼾。
陆春红更胖,鼾声也更重。
陈万年的鼾声还拐弯。
他不能动,也说不出话,心里却什么都知道。
焦急的等了一会,自己能感觉到脑袋好像磕出了洞,身子像破洞的水管一样,精神慢慢有些恍惚,有点困。
脑子里神经质似的飘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有个女人的声音叫他:
“修明!修明!你可是对著语录发过誓的,要对我好!”
声音很熟,是姚澜。
这个名字已经有点陌生了,他很久没想起来过。
恍惚中似乎听见卫生间门响,有人来了,但很快,人又走了。
没错。
陈万年听到了卫生间的动静。
他虽然睡觉打鼾,但他很容易惊醒。
听到卫生间的声音,他摸了摸儿子,儿子在身边躺著。
不是儿子,他就不想动。
过了一会儿,他没忍住,还是决定去看看。
到了卫生间,影影绰绰发现地上躺著一个人。
他开了灯,发现地上躺著的是陆修明。还有一滩血。
鬼使神差的,他迅速把灯关了。
他站在卫生间门口,一瞬间,榆木疙瘩脑子像突然开窍了一般,转动起来。
刚刚那声闷响是陆修明摔倒发出的。
朱大梅没听见。
如果陆修明死了,那么朱大梅在陆家就待不下去。
这院里好几起这种事情了。
老太太改嫁,老头子死了之后,老太太只能回原来的家。
如果朱大梅在陆家待不下去,这房子就是他和陆春红的。
新房子也没人来抢了。
他没什么本事,这是他唯一可以为儿子留下的產业。
他心里异常冷静,憋住尿,又悄悄返回了臥室。
假装自己没起来过,也没看到过。
他静静的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著眼睛。
幻想著新房子。
有了新房子,他们一家三口搬过去,他就可以把山里老家的亲生父母接过来住一住城里的房。
幻想著他的儿子长大后,在新房子里结婚,他和陆春红就住在这老房子里。
他陈万年的子孙后代就这样彻底告別泥腿子,在这个大城市里扎下根来。
这一生无憾了。
不。
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那年大年夜,明明说好的是陆小夏,最后却变成了陆春红。
但人生哪有那么完美。
他一个放牛娃,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错了。
他向来知足。
就这样想著想著,迷迷糊糊的竟然又睡著了。
再次醒来,被陆春红高亢的哭喊惊醒。
他睁开眼,天刚蒙蒙亮。
外间的哭声带著悽惶:
“哥!哥!我的哥啊你怎么了!陈万年你快来,我哥怎么了!哥——”
陆春红拍著大腿,跳著脚的哭喊。
朱大梅也从臥室跑了出来,看到躺在卫生间地上的陆修明,朱大梅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老陆!哎哟我的老陆啊!你怎么了这是?!你让我可怎么活呀——”
六月天,晚上凉快,卫生间更凉快。
陆修明硬得也快。
还有很多福没有享的陆修明,就这样彻底告別了人世间。
……
陆小夏收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人在京州,正在开会。
给外婆过完寿诞,她又去给妈妈上了香,就带著妹妹去了京州。
她现在的工作重心在京州。
平州是她的大本营,很稳,遥控即可。
反倒是京州,人员流动大,营业成本高,她一点都不敢懈怠。
做生意就像走钢丝,尤其是食品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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