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雨水会导致本就做工粗糙的弓箭性能显著下降,甚至损坏,出营阻击渡河敌军时,陈通就没有命麾下人马携带守寨所需的宝贵弓弩。
实际上,冯国胜所部同样轻装疾进,也未携带弓弩。
陈通自认已经足够谨慎了,发现冯国胜的意图后,不待红旗营骑兵登陆就果断撤退,本来是有希望凭借距离优势撤回营中。
谁料冯国胜如此悍勇,仅仅五骑就敢追着自己几百人打,而且狡猾地绕开了断后部队,死死咬住队伍的尾巴,不断制造伤亡和恐慌。
五名骑兵的威胁其实并不大,但这五骑的后面,还有更多的骑兵冲出河滩,正在往这边汇聚,一旦被他们缠上,一旦被大队骑兵缠上,这三里地的回营之路,将变成一条无法逾越的死亡通道。
“啊!”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从队伍尾部传来。陈通回头望去,目眦欲裂。一个落后的士兵被追上来的红旗营骑兵轻易地砍翻在泥水里,鲜血瞬间染红了浑浊的泥浆。
掉队和摔倒的袍泽越来越多,被追击的骑兵无情收割。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通的心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通挺住脚步,胸膛剧烈起伏,将心一横,喝道:
“黄百户!带你的兄弟留下,不惜代价,给我缠住那几条疯狗!其他人,别管了!跑!往营中跑!”
黄百户的家小都在城中,不敢不拼命,其人悲怆敌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追兵,拔出了背上的投枪。
投枪攻击的距离虽然有限,可好歹是远程打击兵器,只要红旗营骑兵敢于靠近,近百枪齐发,仍能将他们钉死当场。
可惜,冯国胜早就注意到了守军背上的短枪。
发现这部敌军停下,意图阻击本部,其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想扎爷爷?没门!”
冯国胜猛地一拨马头,青骢马长嘶一声,四蹄发力,泥浆飞溅,硬生生在湿滑的地面上偏转方向,远远地绕开了黄百户的小队,像一把锋利的剔骨刀,再次狠狠切向混乱溃逃的主队尾部!
“啾啾——!”
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马嘶和人体坠地的闷响。
冯国胜心头一紧,侧目看去,只见一名跟随他的骑兵,在转向时坐骑后蹄打滑,失去平衡,轰然侧摔在泥地里,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丈余远。
那骑士在泥浆中翻滚了几下,显然摔得不轻。战马也痛苦地挣扎嘶鸣,一时站不起来。
冯国胜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此刻容不得半点犹豫,狠心对着剩下三名部下吼道:
“继续追,后面的袍泽会救他,咬住敌军,别松口!”
河滩那边,已有数十骑陆续克服了登陆的混乱,成功上岸,正奋力控马朝这边战场汇聚,——这就是冯国胜五骑追击数百步兵的底气。
“敌人敢出寨阻击咱们,今天就让他们付出代价!”
恰在此时,庐江城南厚重的包铁城门,突然打开,一支骑兵如同开闸的洪水,迎着细雨冲出了城。
“咱们有了救了,结阵,快结阵!”
奔逃中的守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绝望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他们迅速停下慌乱的脚步,在军官的呼喝下,开始努力在泥泞中集结,试图结成防御阵型。
“晦气!”
冯国胜看得真切,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眼看溃兵有了主心骨开始结阵,自己这边虽然陆续有骑兵登岸,但也不过几十骑,面对城中冲出的守军骑兵和正在集结的步兵,强攻显然不明智。
“娘的,白忙活了!”
冯国胜勒住战马,眼中凶光闪烁,就待调转马头,拿那些散落在泥地里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零星溃兵泄愤,多少捞点战果。
但就在他拨转马头的瞬间,目光扫过那支出城的骑兵。
发现对方虽然有近两百骑,但队形比较散乱,冲出来的速度也不算快,甚至在城门洞和城外的泥地里出现了短暂的拥挤,骑手控马的动作也显得生疏。
“嗯?”
冯国胜心中一动,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难怪一开始没有出城阻击本方登陆,原来是支仓促拼凑的骑兵,还没训练成型。眼中的战火瞬间重新点燃,而且烧得更旺。
庐江骑兵出城点距此地约五里地,骑兵冲刺过来至少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回头看看身后,已有六七十骑冲出了正奋力向这边汇聚,更远处还有更多骑兵在登陆集结。
“百骑!咱能聚起百骑!”
这个数字让冯国胜心头一热,对方虽有二百骑,但队形散乱,明显缺乏训练和配合,装备应该也不会比己方更精良。
“精锐打乌合之众,一打二未必不能赢,爷爷今天就要啃下你这块硬骨头!”
冯国胜当即拨转马头,策马奔上附近一处地势稍高的缓坡。这里视野开阔,泥泞稍浅,正是集结队伍、观察敌情、发起冲锋的绝佳位置。
“黄百户,快过来!”
红旗营骑兵放弃了追击,陈通踹了一口气,稍稍稳住心神,高声呼喊,命黄百户向本部主力靠拢,准备结成大阵,慢慢撤回营中。
缓坡上,雨水冲刷着冯国胜铁甲上的泥点,他像一尊冰冷的战神雕像,矗立在坡顶,高举犹带泥浆的长枪,厉声喝道:
“红旗营,向我靠拢!”
急促的马蹄声在雨幕中汇聚,骑士们呼喝着,奋力控着在泥泞中跋涉后略显疲惫的战马,向着坡顶那面醒目的“冯”字将旗靠拢。
有人盔甲歪斜,有人战袍被荆棘划破,但眼神中都燃烧着渴望战斗的火焰。冯国胜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泥水和雨水的脸庞,心中默数:
七十五…八十…八十一。够了!不能再等了!
骑兵对战,队形和速度都很重要,必须赶在庐江骑兵靠近前,将本部人马的速度提起来。
“锥形阵!锋矢随我!”
冯国胜炸雷般的咆哮响彻坡地,其身后的骑兵迅速结成锥形阵。
“目标——敌骑!碾碎他们!驾!”
“驾!”八十一骑齐声应和,声音穿透雨幕,直入陈通等人和快速靠近的庐江骑兵耳中,这些守军的内心顿时为之一颤。
冯国胜双腿狠磕马腹,青骢马长嘶一声,感受到主人沸腾的战意,四蹄翻腾,率先冲下缓坡,八十一骑紧随其后,迅速拉开,形成一个以冯国胜为锋矢的尖锐锥形阵。
马蹄践踏着湿软的泥地,发出沉闷而震撼的“噗噗”声,溅起的泥浆如同黑色的浪涛。
整个骑阵在并不算快的加速中,却凝聚出一股无坚不摧,誓死向前的雄壮气势,如同从山坡上倾泻而下的钢铁洪流,直扑正迎面而来的庐江骑兵。
庐江骑兵出城,本为接应己方小营步兵,仗着人多势众,气势汹汹而来。
原以为兵力不足的红旗营骑兵会知难而退,至少也要先避其锋芒,待集结了更多人,再打回来。
不料,红旗营骑兵非但不退,反而主动发起了反冲锋!
但雨天对战,远程打击手段有限,决胜主要靠近身肉搏,对方便是精锐一些,在一换一的厮杀中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战功就在眼前,其人如何会惧?
两百对八十,优势在我!
“哈哈哈!”
见敌骑迎战,冯国胜大喜,尚未接阵,其略显疯癫的笑声就传到了对面庐江骑兵阵中。
随着双方的距离急速拉近,庐江骑将终于看清敌军锥形阵的最前端,那个铁甲沾满泥浆的贼军将领,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嗜血亢奋,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极了扑向猎物的猛兽!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此人握着缰绳的手心全是冷汗,两军即将接阵时,求生欲本能驱使下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嘶鸣着向侧方偏转,试图敌军最锋利的“锥尖”。
不仅是他,没有经过长期严格训练的骑兵和战马,面对迎面极速冲过来,摆明了要撞击搏命的“疯子”,第一反应都是本能地躲避——红旗营骑兵其实也有同样的恐惧。
但冯国胜选择锥形阵,由他这个主将作为“锥尖”,直面最猛烈的撞击,身后袍泽承受的心理压力要小很多。想要避免自己成为撞击点,就只有紧紧跟在指挥使身后,杀掉身侧的敌人。
而呈行军纵队,队形本就散乱的庐江骑兵,在主将率先避让的带动下,顿时陷入更大的混乱。
士兵们在慌乱躲避撞击间,互相挤撞,马匹受惊嘶鸣,彻底打乱了己方本就稀松的队形。即便有少数胆壮的骑兵想要攻击敌人,也会被乱挤乱撞的袍泽打乱动作,根本无法形成合力。
“杀——!”
两军接阵,因庐江骑兵的主动避让,冯国胜所部直入敌阵,便如烧红的尖刀刺入凝固的牛油,毫无滞涩。
随即,铁蹄撞击肉体的闷响、刀锋劈砍骨肉的碎裂声、濒死的惨嚎、战马的痛嘶、金属碰撞的刺耳刮擦声瞬间爆发。
冯国胜手中长枪左右翻飞,正面无一合之敌,待他感觉手中长枪挑落一名敌骑,眼前豁然开朗——已然凿穿了敌阵!
仅仅是一次冲阵,庐江骑兵就倒下了十六七人,在泥泞中痛苦翻滚。而冯国胜部这边,仅有四人因撞击或格斗坠马。
“哈哈哈!再来!”
冯国胜感觉热血沸腾,凭借精湛的骑术,控着战马在泥泞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大弧线,溅起扇形泥浪。
目光如鹰隼般再次锁定不远处那群惊魂未定,正试图收拢队形的庐江骑兵,冯国胜舔了舔溅唇边带着铁锈腥味的雨水,等待身后将士再次凝聚成锥,果断打马。
“杀!”
在指挥使的感染下,身后七十七骑亦是战意沸腾,齐声高呼:
“杀——!”
众庐江骑兵刚从第一次冲撞的晕眩中稍稍回神,便见那煞星竟又掉头杀来,顿时魂飞魄散,不待军官命令,便惊恐地自行散开,试图躲避这致命的锋芒。
庐江骑兵装备、训练和士气本就不如冯国胜部,散开之后,局部兵力反而没有聚在一起的红旗营骑兵多,更加不敌。
这轮冲锋就如同虎入羊群,红旗营骑兵在局部形成了压倒性优势,长枪闪烁间,又有十一人惨叫着落马。
“哈哈哈,痛快,痛快!接着来!”
冯国胜浑身浴血(敌人的),蓑衣破碎,却杀得兴起,不见半点疲态,再次集结队伍,还想冲第三次。
然而,对面的庐江骑兵本就整训不足,却被他不要命的连续冲阵打出了心理阴影,已经萌生退意。
而战场南面,还不断有新的红旗营骑兵冲破雨幕,汇入此方战场,更是让他们胆丧魂飞。
眼见红旗营骑兵再次整队杀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庐江骑兵不顾军官的喝止,发声喊,便纷纷调转马头,向着正在泥泞中后撤的本方步兵队伍靠拢过去。
勇敢者期许两部合拢后,能让敌人知难而退。怯懦者则只想躲进人堆里,靠袍泽抵挡伤害,以求获得一丝安全感。
“想跑?没门!”
冯国胜见状,眼中凶光一闪,瞬间改变了战术。
“驱赶敌骑,冲垮步兵阵!跟紧了!”
随着他厉声下令,众骑兵不再追求直接砍杀,而是驱赶惊恐万状的庐江溃骑,裹挟着他们,以更快的速度,直直撞向陈通那刚刚勉强聚拢起来的步兵阵!
“蠢材!停下!别过来啊!”
眼看着营门已在望,陈通本以为能逃出升天,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步兵结阵。却不防己方骑兵竟“引”着敌骑,如同失控的野牛群般直冲本阵而来!
陈通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天仿佛都塌了!他绝望地挥舞着手臂,嗓子都喊破了音:
“散开!快散开!别撞上!”
但是,一切都晚了!溃逃的骑兵只想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步兵的阵型?而步兵们看着己方骑兵和紧追其后的死神洪流冲来,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就想躲避。
“轰——!!!”
由无数撞击、践踏、惨叫、怒骂、马嘶混合而成的沉闷巨响,在庐江城西南的泥泞原野上轰然爆开!
仓惶躲避的庐江步兵与慌不择路的自家溃骑,狠狠地撞在了一起!人仰马翻!互相践踏!原本勉强维持的阵型瞬间土崩瓦解,化为一片绝望的、自相残杀的混乱泥潭!
泥浆被无数双脚和马蹄搅成了暗红色,血腥气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弥漫开来。近在眼前的营门,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