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转,目光炯炯地盯着赵琏,道:
“你们那边也不能再封锁商路,俺们这边的商贾和百姓要做生意,过日子!”
“第三嘛。”
石山摸了摸下巴上短须,嘿嘿一笑,带着几分野性的精明,道:
“俺现在好歹也是掌控了一路外加四个州的地盘,手底下兄弟十好几万。朝廷要是招安,这官帽子嘛……你们自己心里应该有点数!要是给得小了,寒碜人,那就再浪费彼此时间了!”
赵琏出使之前,是下过功夫研究红旗营崛起历程的,他绝不相信能一手打造出如此势力的石山,真会是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粗鲁汉子。此刻观其言行,分明是故作粗豪,以退为进。
但石山此番开出的条件,说实话,却比他预想中要“合理”许多,甚至让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放开徐州漕运和允许朝廷派遣文官,本身就是一种形式上的臣服和监督,这几乎是朝廷最希望达成的核心目标。
而开放商路只是附带的条件,一旦招安成功,以元廷对地方尤其是这些战乱地区的微弱掌控力,就算想继续封锁,也不可能封锁得到。
至于保留地盘和要求高官厚禄,左丞相脱脱等人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战场上拿不回来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别指望能轻易拿回。
能用虚名和暂时无法有效统治的土地,换来漕运畅通和石山表面臣服,已是目前最不坏的结果了。
想到自己这几天担惊受怕,最终却没费多少唇舌,就在最关键的问题上取得了重大突破,赵琏顿时松了一口气,再看石山,竟也觉得顺眼了不少。
不过,招安大事,牵扯极广,绝非三言两语就能定下。涉及到的具体细节、官职称谓、粮饷额度、防区划分等等,都需要双方使者来回拉锯,慢慢敲定。
赵琏自然不敢当场拍板,他端正神色,朝着北方大都方向拱了拱手,拿捏起朝廷大员的架子,道:
“石元帅所陈条款,关乎国体。本官须得详细禀明朝廷,恭请圣裁之后,方能给予正式的答复。”
石山似乎很不耐烦这种官僚流程,大手一摆,声音洪亮,道:
“那你就尽快回去禀报!啥时候应了俺的条件,啥时候再来!”
赵琏当然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他必须拿到更多的承诺,哪怕只是口头的。赶紧强调道:
“若朝廷恩准招安,石元帅既受皇恩,便须恪尽职守,为朝廷效力,尽快整顿所部兵马,听候调遣,讨伐四方不臣之徒,以彰天威。”
“这是自然!”
石山答应得异常爽快,随即话锋一转,立刻提出了自己的实际要求,道:
“既然是为朝廷效力,替皇帝老儿打仗,那朝廷是不是得先拨付足够的兵甲、粮饷?可不能光拿些屁用不顶的万户、千户空头官衔来糊弄人!
只要朝廷给俺红旗营十余万将士补齐了粮饷器械,朝廷说打谁,俺绝不含糊,立马就带弟兄们上!说啥时候打,俺就啥时候打,绝不二话!”
赵琏听得一阵牙酸,心里暗骂这贼酋果然不见兔子不撒鹰。朝廷要不是国库空虚,缺钱缺得快要当裤子,当初又何必由脱脱丞相主持变钞,搞得天怒人怨,酿成如今这遍地烽火的烂摊子?
如今平乱的钱粮都是东拼西凑,甚至不惜放开兵禁,鼓励地方豪强纳粟补官,哪还有多余的钱粮,来喂饱石山这匹饿狼?
但赵琏也明白,若不能满足石山的索求,就别指望他真的会为朝廷卖命,去攻打其他义军来交“投名状”,若不能逼他沾上义军的血,这厮随时都可能再次反叛。
旋即,他便又想开了:能不能拿出钱粮兵甲,是朝廷该头疼的事;而能不能成功招安石山,把这颗贼子暂时握在朝廷手里,则是他赵琏的功劳和政绩。
无论如何,先答应下来,把自己功劳先捞到手再说。
“此事……本官也须一并禀明朝廷定夺。再者,”
赵琏留了个心眼,补充道:
“既是要发放兵甲钱粮,朝廷按例也须派遣专员,清点核实贵部兵额员数,方能核拨。”
朝廷兵马虚报兵额都是常事,更别说这些随便拉个人都是兵的反贼,总得想办法卡对方一下。
莫说能不能进展到那一步,双方就会再次大打出手,便是元廷雷厉风行,很快就完成了招安的其他前置条件,真派人来清点兵额,石山也不怕。
红旗营的编制和兵员扩充方式,完全不同于元廷和其他各路义军,只要军官培养跟得上,爆兵速度远超想象,战斗力还不会因此而急剧下降。
“没问题!”
石山异常爽快地答应了赵琏的条件,旋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提醒道:
“不过,俺也有言在先,为了能和偰平章‘好好’谈谈,本帅今日已经往六合县增兵了。赵参政若真想促成招安这件大功劳,还请尽快返回扬州,早做决断为好。”
赵琏没料到石山如此顽固,仍想尝试劝说对方暂停军事行动:
“石元帅,兵凶战危,还请三思而后行……”
但石山已无意再谈,霍然起身,准备离去,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谈归谈,打归打!两码事!朝廷若觉得俺的条件不行,无意招安,也大可以调兵遣将,来攻打俺红旗营的地盘嘛!俺随时奉陪!”
赵琏算是彻底看明白了,石山这厮就是吃定了朝廷短时间内无力再组织起一支大军来围剿他,才如此有恃无恐,打定了以战促和、以打逼谈的算盘。
而可悲的是,面对扬州可能遭受的威胁,眼下还真不能跟他硬碰硬,偰哲笃手里那点兵马,守城尚且吃力,更别说主动出击了。
他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待石山离去后,便匆匆返回房间收拾行装。
当日,就在一队红旗营兵马的“护送”下,离开了合肥城。
石山并没有安排元廷使团经滁州,过六合、真州,抵达扬州,虽然这条路线最近,但这一路的军事部署太多,其虚实自不能轻易展示给元廷使者看。
赵琏一行人离开合肥后,向南经巢县抵达峪溪口,在此改乘大船,顺流直下。宽阔的江面上,寒风凛冽,赵琏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景致,心中却是波涛汹涌,充满了对未来的忧虑。
船只向东航行一段后,在北岸的瓜州渡靠岸,他们由此北上,便可经由大运河直抵扬州路治所江都城。
终于抵达目的地,尚未进入城中,赵琏就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城门口盘查森严,往来百姓面带惶惶之色,还有一支约有千人的兵马开出城外。
但行军方向却不是西面的真州,以抵御可能东进的红旗营,而是朝着东面的泰州方向急行!
赵琏心中大惊,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他急忙让随从拦住带队的千户,询问道:
“城内出了何事?为何兵马往东开拔?”
那千户认得赵琏,赶忙下马行礼,回道:
“启禀参政老爷,白驹场盐丁张士诚聚众造反了!接连攻破丁溪场、东台场、梁垛场等处盐场和要地,眼看就要围攻泰州城了。平章大老爷急令我等火速前往增援!”
“什……什么?!”
赵琏如遭雷击,失声惊呼,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眼前发黑。
一个石山尚未应付过去,淮东盐税重地竟又烽烟骤起!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大元朝的江山,何时变得如此风雨飘摇了?
……
ps:这两天亲戚家接连有事,今晚又有应酬,估计没时间码第二章了,请见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