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闻言,缓缓点头,心中疑惑尽去。
豪强宗族武装,核心亲信在绝望时爆发出惊人战斗力,并不稀奇。
乡勇战力孱弱,却是上好的劳动力,俘获比斩首的战功更大,这也是石山不怀疑左、王二人杀俘冒功的原因之一。大致搞清楚了此事,石山便道:
“这一战,打得非常漂亮!各部抓紧时间进行战后总结,并妥善甄别处理这数万俘虏!此事关乎我军根基,绝不可大意轻忽!”
自红旗营攻入集庆路以来,累计抓获的战俘已有三万四千余人。如此庞大的青壮人口,不仅是宝贵的兵员补充来源,更是石山未来掌控江宁基层,恢复生产的重要力量。
战前动员会上,石山就向镇抚使以上军官强调了妥善安置俘虏的重要性。常遇春深知元帅时刻在关注自己,早已将命令传达至队率一级,尹时自然也清楚,立刻肃然应道:
“末将明白!定将元帅钧令一字不差地带给常都指挥使!”
尹时退下后,一直静立在石山身旁的参谋军事王宗道上前一步,沉吟片刻,谨慎地进言道:
“元帅,准备如何处置陈野先及其族众?”
陈野先在前锋溃败,后路被抄,败局已定的情况下,竟还能组织起两千余心腹发起反冲锋,虽未能改变战局,却足见江宁陈氏在本地盘根错节,号召力非同一般。
这等树大根深的地方豪强,若处置不当,极易留下动乱根源,必须慎之又慎。
王宗道此问,正是出于对此的忧虑。
这几日,石山也特意让人搜集了江宁陈氏的底细。
陈野先能轻易拉起两万余大军(其下还有众多依附的小军头,并不是所有乡勇都全靠陈氏供养),其家族势力自是非同小可,少不得官绅勾结欺压乡里的勾当。
但要说陈氏在江宁已到了天怒人怨、非铲除不可的地步,倒也不至于。
对这样影响力巨大的豪强,当然不能简单一杀了之——并非石山心慈手软,无论杀人立威,还是怀柔安抚,都只是手段,都必须符合红旗营当前的战略需要。
石山心中其实已有初步构想,见王宗道问起,知他必有想法,便道:
“你有何见解,但说无妨。”
王宗道眼见比自己晚进军令司的毛贵都已外放,成为独当一面的总管(行军总管和太平路总管根本不是一回事,但都叫“总管”),心中难免有些急切。
此番主动发言,亦是希望展现才学,获得重用的机会。他略一整理思绪,道:
“属下以为,元帅若想迅速稳定江南大局,就不能不启用部分本地士人乡绅。寻常豪强,若恶行昭著,杀了便杀了,还可收取民心。
但江宁陈氏以诗书传家,族中虽无朝中显宦,却也是江宁有数的望族,姻亲故旧遍布集庆路。”
王宗道稍稍停顿,偷瞄了石山一眼,见元帅脸上并无不悦之色,只是静静聆听,鼓起勇气接着道:
“陈野先虽然兵败就擒,但其族众大多仍在。此辈既未亡于战阵,以属下浅见,元帅何不施以仁策,宽恕其顽抗红旗营之罪,再择其族中偏支一二位素有才名或较为安分者,量才任用。
如此,既能分化陈氏,弱其宗族凝聚力,又可示元帅宽宏大量于江南士人,彰显我红旗营并非一味诛戮。待到我大军全取集庆路,本地士人定会争相来投,可省却许多征抚之功。”
石山看着侃侃而谈的王宗道,暗自摇头。
此人不缺智谋,也有急于建功立业的野心,可惜出身士绅阶层,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总是习惯于站在士绅豪强的立场上。跟了自己这么久,还是未能完全理解自己根除积弊,重塑秩序的雄心。
不过,对于愿意动脑筋,想做事的下属,石山向来不缺乏认真教导的耐心。他颔首道:
“欲取江南,确实不可不用熟悉本地情弊的士人。王参军此言,老成谋国,甚是有理!陈氏偏支子弟中,若有真才实学且愿真心投效者,我自当量才适用,绝不吝啬官职。”
王宗道得了石山的肯定,又见元帅采纳了自己的建议,心中顿时如同饮下蜜水般甘甜,脸上也露出欣喜之色。
但石山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
“但陈氏主脉在江宁盘踞数代,树大根深,党羽众多,其影响力绝非偏支子弟可比。他们既已公然起大军对抗我红旗营,绝非简单宽恕就能真正收服。留其主脉,假以时日,必成心腹大患!”
王宗道听到这里,以为石山又起杀心,正想再劝谏几句陈氏主脉若能安抚,示范效应更大,却见石山已然开口,继续道:
“一味诛戮,亦非上策,易激变故,且与我军不滥杀的传统相悖。陈氏主脉既然杀不得,又留不得……”
石山的目光扫过地图,望向江北徐州路方向,道:
“江北久经战乱灾荒,地广人稀,田地大量抛荒,正需人口填充垦殖,以恢复元气,稳固根基。便将陈氏主脉及其核心党羽,全数迁往江北安置!
给予田亩,使其自食其力,亦可视其表现,允许其子弟未来于我红旗营效力,但绝不可再使陈氏聚集于江宁,干预地方!”
石山虽是穿越者,有着超越时代的视野和知识,但他深知自己已经深深扎根于这个时代,不可能脱离实际肆意妄为。
迁移豪强,自古有之,此举既是对陈氏的惩戒和削弱,也是在试探麾下出身士绅阶层的将领官吏们的反应和底线,看看他们能接受到何种程度。
王宗道闻言,愣了片刻,低头仔细思索。
他本能地觉得将整个陈氏主脉迁走似乎有些过于严厉,但转念一想,这确实既避免了大规模杀戮带来的恶名和潜在反抗,又从根本上解除了陈氏在本地的影响力,还充实了江北。
似乎……竟是一举多得的高明策略?
王宗道最终还是屈从于石山的意志和更深远的布局,拱手道:
“元帅思虑周详深远,非属下所能及!宗道受教了!”
石山虽然确定了要“流放”陈氏主脉的方针,却并没有立即付诸行动。
甄别消化那两万多俘虏绝非一日之功,其中不少中下层头目皆是陈氏子弟或亲信,在此之前,必须先行稳住他们,避免狗急跳墙。
他还想借此机会,看看江宁城城外的士绅豪强会作出何反应,有没有“聪明人”能看清时势。
接下来的三日,胡大海派快马送来消息,称拔山卫已攻克溧水州城;王弼也在初步完成对陈野先所部俘虏的甄别后,奉命率领威武卫进军句容县。
陈野先所部虽有两万之众,但正面败于石山之手,全军覆没,红旗营大军云集,兵马总数也远在陈野先所部之上,威势正盛。
直接以大势相压进行甄别整编就行,用不着也不该再玩什么“单骑入营”“夜宿俘虏营中”的冒险戏码,过程总体顺利。
期间,自然也有不识时务,试图鼓噪闹事者,对于这些冥顽不灵之徒,常遇春自然毫不手软,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正好借此杀人立威,震慑绝大多数俘虏。
待初步甄别完成,便将俘虏中所有查明的陈氏宗族成员及其核心仆从等,共计三百余人,全部押解至雨台大营,听候石山发落。
这番动静,并未刻意隐瞒,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传了下去。
果然引来了石山想见的人,就在陈野先族人被押至雨台大营的次日清晨,一名身着青色儒衫,头戴方巾的文士,来到了戒备森严的雨台红旗营大营辕门之外。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守门的红旗营士兵,不卑不亢地拱手一礼,朗声道:
“劳烦通传,江宁士子夏煜拜见石元帅,有要事相禀!”
……
ps:据《平叛记》记载,1631年,孔有德以6门红夷大炮,轰击莱州东北角楼整整三日方塌,具体用弹多少没有记录,估计不少于1000发。
红夷大炮各方面参数远胜于主角现在的火炮,射击精度更高(炮身要长很多),命中毁伤效果也更好(1发10斤弹命中造成的毁伤效果,2发5斤弹连续命中肯定达不到)。
720斤青铜炮1000米外毁伤效果已经很差了,不能和红夷大炮相提并论,就算命中率一样(根本不可能一样),用弹量也会多得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