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斯,那將是贵族、主教与王权的舞台,而她——不过是一名崭露头角的演员,连被邀请的名册都没有出现过一次。
但她並不嫉妒。
她只担心他。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承诺归期,只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於是他跨上马,披上斗篷,向隨行的火枪兵点了点头。铁靴撞击马鐙,皮革摩擦的声音响起,军列沿著塞纳河北岸慢慢前行,方向是东——兰斯。
兰斯,这座巴黎往东百余公里的城市,曾经罗马帝国总督坐镇的城市,因信仰与血统的交织,早已不只是宗教圣地,而是法国王权合法性的核心坐標。
早在公元496年,法兰克人第一位基督教国王——克洛维一世在此受洗,传说那天,一只白鸽从天而降,嘴里衔著装有圣油的瓶子,圣雷米主教以此为克洛维抹油,开启了“君权神授”的王朝神话。
之后,无论是于格·卡佩、查理七世,还是今天的路易十四,都必须在这里接受这份神意的传承。
甚至在百年战爭最暗淡的日子,圣女贞德也曾护送查理七世顶著战火来到这里加冕。对法国来说,不在兰斯戴上的王冠就像未经祝圣的圣体,不足以令人信服。
在法国人心中,“非兰斯不可”。
当然,在陈安的印象里,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拿破崙,他选择巴黎圣母院加冕,以凸显与旧制度的切割,但这都是后话了。
但现在,故事的主角依旧是神权、血统与仪式本身。
此时路易十四也为他的加冕仪式感到不安,因为他的情况和查理七世相比並没有好到哪去。
那位叛逃的孔代亲王正联手奥波德·威廉大公,欲率数万人从低地进犯。对峙他们的,只有蒂雷纳布防在香檳的一点五万人,其中还有一部分被抽调去掩护正在围攻斯特奈的攻城部队。
也正因为此,国王加冕的安保措施空前严密——数千名火枪兵隨行,宛如一支小型军队的行进。
或许在加冕完成后,这支隨行的卫队也將加入战场。
而这也让兰斯的接待压力剧增,城中套房一夜之间被王室、教会、高贵使节抢空。像格雷克子爵那样的小贵族,连进城的资格都没捞到。
而为迎接王的加冕,整个兰斯城进行了翻新。
街道重新铺设,地砖被擦得发亮,百合旗帜从一户户窗口飘出;工匠们连夜赶工,为贵族宾客粉刷宅邸、装点阳台;圣母院內部用刺绣壁毯覆盖墙面,香波运来的玫瑰与百合围绕圣坛一圈又一圈。
最夸张的是宴会厅內的餐具:银器上的图案必须与典礼圣油瓶上的纹对应,连水晶杯的弧度都要復刻前三代加冕时的制式。
因为一切都在向世界宣告:太阳,將从这里升起。
但这一切,和陈安没太大关係。
他既不需要写诗欢迎,也不需要装饰圣坛,更不用操心哪个杯盘该搭配哪种圣油。
他只是那个“来自遥远东方”的看客,一个穿著异域长袍的背景板。
偶尔,他和来自民间的火枪兵閒聊,聊哪家的麵包最香,聊民兵训练时走直线的概率是不是连五成都不到。
在这个加冕前的炽热日子里,马萨林忙得快疯,路易十四则越来越沉稳,陈安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带著一点冷眼、一点诗意,观察著这场仪式化的权力登基。
对知晓歷史的他来说,这既是一场表演,也是一场等待。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风暴还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