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敢抗命,但也不敢释怀。
更难受的是那批早年就已归属王室、忠於马萨林的老兵。他们曾一度以为,王命至上就是他们的护身符,是区隔他们与凡人的分界线。但现在,他们也被重新划入统筹编制中,晋衔、调动、任命,全都按“新规”执行——王室的信任,不再只属於他们。
但无论如何,那些晋升通知与奖章都签署了国王的名字,像钉子一样,一颗颗敲入新秩序的骨架中。
而本和蒂雷纳一同指挥的德布罗意伯爵与奥坎库尔侯爵则因战场误判被“荣誉调任”至后方,明升暗降。
这不是一场庆典,这是军权的洗牌,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炮火齐鸣,骑士们不再是战场的主宰。那些来自平民的士兵、学院出身的年轻军官,举著他们的火器,正在被编进新的未来里。
仪式散场,金色的余辉还未从广场褪去,陈安正打算隨人流离开,却被一道低声叫住。
王宫的侍从,在人群中悄悄递来命令:“红衣主教请您入宫。”
他愣了下,隨即苦笑。看来凡事都有代价,连掌声也不例外。
兰斯王宫的书房里,香火依旧裊裊,檀木家具映著烛光如水。马萨林坐在桌后,还是一身红袍,神情平静到近乎寡淡。
“我们,”他头也不抬,只伸手摊开一本帐册,语调如旧,“给得太多了。”
没有愤怒,没有责备,甚至没有明显的不满,只是陈述。
陈安缓步上前,偷瞄了眼帐册。
他很快看懂了。那是一份极精细的预算核算表,上面列著:
赏金、晋衔、土地分封、徵调调遣、兵员编制变动后的补贴以及牺牲士兵的抚恤——每一栏后面都跟著一串惊人的数字,像细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进本就不充裕的国库。
这场胜仗与封赏虽贏得了军心,却也在一点点蚕食財政的底线。更关键的是——
赏赐的边界模糊了等级的边界。
越来越多的人因战功被封勛入列,甚至步步高升,这让那些鬻爵的穿袍贵族们也开始坐立不安。
他们原本依靠財產和行政垄断的政治资源,似乎又要被这些新军功集团所撼动,而他们向银行借贷、操纵財政、收租获利的链条,也开始在这场王室主导的“赏赐运动”中鬆动。
“这次只是平叛,不是胜仗。我们没有从敌人手中掠夺土地,没有拿到赎金、贡银,也没有缴获港口或矿山。所有的赏赐——都是白送的。”
马萨林顿了顿,像在等一个更聪明的回应。
“可有时候,最贵的战利品,不正是人心吗?”
“更何况,我们这场『庆典』的销,可是从穿袍贵族们那里筹来的……至少,我记得在那场宴会上,他们捐了很多。”
空气忽地静了半拍。
马萨林微微一眯眼,目光落在陈安脸上。那一瞬间,他像是在衡量眼前这个东方来客,思考著他什么时候这么大胆了。
毕竟那笔来自穿袍贵族手中的钱,大概有不少已经进了他和富凯的口袋。
於是他將帐册重新合上:“可那笔钱,撑不了太久。”
“你知道的,一旦军人得到赏赐,就很难再接受剋扣。”
“而那些商人一旦察觉自己的地位被威胁,出钱的愿意就会更小。財政压力一日不解,这场改革就一日站不稳脚跟。”
“我们需要重新想个办法。”
陈安点点头,没再辩。
他知道马萨林说的是对的。
虽然太阳王的光芒已经点亮,但是光,总是需要燃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