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叛徒
消息传来的第三日,同样也是消息传开的第二日,民兵营地终於爆发了第一次真正的內乱。
那是五月的曼雷萨,风热,土干,兵营后院的井口不知被谁倒了几桶秽物,乌蝇围得像盖了一顶帐篷。一些曾跟隨陈安打下这座城市的老兵说,这种天气容易生蛆,也容易生祸。
起初,不过是一锅汤的帐。
那锅鹰嘴豆汤,是昨夜煮的,用了三斤干豆、半块咸猪、几根洋葱梗和一撮风乾香草一一算不上丰盛,但比前两周已经奢侈。铜锅陈旧,锅底烧黑,汤麵上浮著一层薄油,
锅沿泛著盐垢。
原本这锅应按早定下的口令,由第二团与第三团分作早膳。
可清晨一开锅,第三团只领到小半锅,连豆都比平日少了三成,油更是几乎看不见。
第二团的哈维尔赶来解释:“昨夜排哨多,提前给了守夜兵一份,锅里少点属正常。
””
“可这是早饭,而且我们的人就没有守夜吗!?”
他们不是没饿过肚子,但这一锅汤一一来得太不是时候。
“我们也是人。”,说这话的是一个叫皮约尔的新兵。他个子不高,脸瘦,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旧麻衫,斜靠在锅边的水桶上,像是隨口嶗家常。
“你们瞧,豆子都一样,锅也没分高低。可咱喝到嘴里的,从来就不一样。”
“不是不给你们,”哈维尔搅著锅底,声调压著,“只是先到先得,昨晚那拨人硬是要吃,拦不住。”
“每次都先得。”皮约尔抢过木,在锅里又搅了几下,像是在种一口怨气,“每次说罢,他把木扎进地上湿土里,一声不响,像是下了某种注。
几名来自城西招募的新兵看著他,没有说话,却在他周围站得更近了些。他们没喊,
也没闹,只围著那口锅站著,如同快要沸腾的豆汤一一表面平静,锅底却已翻泡。
真正让气味变质的,是一记耳光。
那人叫马尼奥,老兵,腿上有伤,是攻城时被铁片割的。走路一瘸一拐,却死活不肯领伤残补贴一一他说那是自己不小心,不该拿军。
“再讲一次“不一样”,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真不一样。”他一巴掌扇在皮约尔帽檐上,把那顶布帽扇得掉进锅灰里。
皮约尔没有还手,也没有闪避,只是退了一步,抖抖袖子,语气淡淡地回了一句:“我只说豆汤,没说人。可你要打,那就是你把豆汤变成了人命。”
这一句出来,仿佛火药桶点了信芯。有人把麵包惯在地上,有人把酒壶踢飞,也有人往锅里吐了口痰,大声著:“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天使!连教廷都撇清了,我们跟著他图什么?”
没人能说是谁先喊的,那声音在空气里游走,像风中乱草的,抓不住,却割得人心痒。
第七营老兵赶到时,营地已经乱成一锅糊粥:三人掛彩,一人肋骨断裂;那锅鹰嘴豆被端翻,汤洒了半地,豆子混著泥浆流进排水沟。
营房门板脱了铰链,一只半只风乾肠吊在门樑上晃荡,被谁从厨房拿来扔著玩。
鼓没响。
没人喊叛乱。
因为他们还搞不清,到底要反对谁,或者一一他们知道,但他们也知道时机还没到。
而这一夜,曼雷萨的天色也十分配合得变得阴沉,风裹看山雨味道在营地盘旋。傍晚时分,营区中央空地还是架起了木製十字与油灯,这是每日例行的夜祷时间。
钟声敲了三下,久无人应。
营地里的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却发现一一站在讲坛前的牧师少了一半。
缺席的,大多是隨军而来的教士。他们不是病了,也不是走脱了,而是关上了营房的门,避而不出。他们中的一些人前些日子还曾以“仁爱”训斥新兵,如今却不敢面对一个问题一一他们的主帅,是个异端。
“他已经被圣会除名。”
“这支军队,不再有圣职者的庇佑。”
有些牧师在烛光下手指颤抖,有人把经卷翻到一半忽然停下,有人甚至尝试篡改陈安和卜弥格的名號,把“圣子派来的天使”抹为“暂代军事官”。
也有人咬牙走上祭坛,如同走上断头台。
夜色中,祷告场开始出现骚动。
“你凭什么站在那儿?那是祭司的位子,不是异端的传声筒。”
喊话的,是第三团中一位名叫格列戈里的士兵,他的家族曾向本地教区捐过修道院石材,自认为对神职有天然优越感。他指著台上那位仍在带领唱诵的老牧师,冷笑道:“您若真敬主,怎还为那个弃徒服务?还是您现在的主不再是三位一体,而是那位姓陈的东方人?”
老牧师颤著声音说:“我为你们祷告,不为权柄。”
“那您今晚祷的,是上帝,还是被谣传成圣子的塞力斯皇帝?”
场面一僵。
而就在这一句之后,有人从人群中衝上前推揉,另有人高喊:“別信他们了!他们也是异端!”
隨著一把火把砸倒油灯,火光撕开阴影,短短几息间,祷告场成了战场。
一个年轻牧师被拽下讲坛,鼻樑被打断,鲜血浸透了他的长袍。打斗中,无人提及“真理”,只爭“利”与“名”。油灯滚落,蜡烛折断,旧拉丁文的讚美诗碎在尘土里,不再有人去拾。
最终,骚乱被陈安的亲兵强行压下。几名神职者受伤,十九名士兵口角后当场斗殴,
流血而不死。
祷告仪式被迫中止,木十字在风雨中摇晃,红底黑镰刀的旗子也被扯去了小半。第二天凌晨,一小撮依旧坚持诵经的牧师在帐篷后偷偷祷告,却无人敢再敲钟。
信仰依旧,但它已成了营地中最危险的言语。
陈安坐在营帐中央的长桌前,剥著一枚刚煮熟的鸡蛋。蛋壳破得不太整齐,沾著蛋白的碎壳磕落在案几上,滚落进一滩凉透的陈酒里。
他刚镇压了营地內一场哄乱,杀了几个闹事的新兵。没有宣判,也没有仪式,只是一声令下,刀起头落。
此地虽紧张,但有他亲自坐镇,却仍在秩序之中。士兵轮换尚算齐整,食锅按班分发,夜巡准时,没人敢缺岗。
只是祷告停了。所有人都避而不谈,但陈安知道,从他被罗马除名的那一刻起,许多人心中的“信仰”,就已经被切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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