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抽了下韁绳,让老马加快了速度。
“我和他们,不一样了。”他咧嘴笑,“我现在有钱了。”
他穿著从异端营中换来的旧披风,腰间鼓鼓的钱袋在马背上左右晃著。
他打定主意,得赶在这帮蠢人之前到达平原西部的城镇,那里的地价还没涨,他要抢在前头买下几块好地,再娶个会唱圣诗的姑娘,洗乾净这段航脏的过往,做个“体面的信徒”。
可命运没有听他吹完这套梦话。
当他穿过一个山间要道,正打算找水餵马,却突然被五名持枪士兵拦下。
“下马。”
沃尔夫没反应过来:“大人,我只是个商人一一“钱袋放下。”士兵冷冷地说。
沃尔夫手一颤,咽了口唾沫,“我有路条—我——我是自由民——”
“你的口音是加泰隆尼亚的。”
“我我祖父是那边的,但我从没我信主的!我天天念《效法基督》,
我—”
“你信的,是异端。”
沃尔夫脸色煞白。他猛地跪下,连连磕头:“不不不,我只是-只是被抓去当了几天工役兵,我从没烧教堂!我发誓,我连异端的诗篇都没听过一句!我每天悄悄祷告,我真的信的是主啊,真正的主啊!”
士兵不动声色地看著他,像看一头会说话的猪。他们没有爭论,没有审问一一只是乾净利落地把他拖到一边,把他的钱袋、马鞍下的珠子、藏在靴底的银市,甚至连脖子上那块“神在看你”的木牌都取了下来。
“这些拿去祭拜你那『真正的主』吧。”
“求求你们,我能证明我是个信徒——我会背《圣母显圣记》—”
“带走。”为首的士兵打了个手势。
沃尔夫还在挣扎,直到一根皮带抽在他脸上,他才彻底安静下来。
他被推上了一辆破旧的囚车,和几个衣衫槛楼的逃户挤在一起,阳光从破布顶棚的缝隙洒落下来,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投下一道道光斑。
车子咯哎咯吱地向前滚去。他的“信仰”,他的“计划”,他的马、银子、自由,都被那句“不清不楚”的口音连根拔除。他是加泰隆尼亚的,他是异端的。他自己也不再確定,是不是从来就不是“真正的信徒”。
阳光照著囚车远去,远处的十字架依旧在山腰的教堂上发光,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只有沃尔夫的笑容,在阴影中彻底消失。
陈安並不知道沃尔夫的下场,他也不关心。
对他而言,沃尔夫只是一个编號,一个被退役清册上划去的名字一一和上百个一样。
他更在意的是,这场“清退”,是否能像手术刀一样,把他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部队再“切割”一轮,留下真正有用的“肌肉组织”。
毕竟一一他回国的船,不可能载得了这么多人。
他必须提纯、压缩,把这支军队打磨成他能带走的利器,而不是带上一群游兵散勇回东方给自己添堵。
此刻的陈安正蹲在一口发臭的河湾前,戴了个自製的简易口罩,和卜弥格一同教这帮农民们堆肥,因为他真的忍受不了漂著一层黄色泡沫和粪便的河水。
他本想拉著安妮和伊莎贝尔来这边消暑戏水,幻想著模仿那些贵族田园画里描绘的场景一一阳光、少女、蝴蝶、凉水。但走到岸边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这地方和“诗意”无关。
跟恆河没什么区別,甚至可能更糟糕。
一堆肥!从今天开始谁家要是再往河里倒粪,我就把他家的男人各打十大板!”
站在陈安身后的,是几十名获得自由的佃农、长工,还有穿著破旧麻衣的少年。大多数人眨著眼看著他,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从没听说过“粪便还能变好事”。
卜弥格站在他右边,满脸无奈地铲了一锹粪,一边抖落一边用略显兴奋的口吻补充讲解:“听好了,大家。把粪便和麦秸混在一起,堆成一个人高的塔一一对,就像涅尔瓦他们家祖坟那种。然后浇水,用泥巴封顶,等三个月——”
他嘴角扬起,“你们的地里就能种出翻一倍的麦子。”
“胡说!粪还是粪!”
“这是让我们吃屎吗?”
人群里有人小声质疑。
“我说的是种田不是吃屎!”下弥格把铁锹往地上一插,“这些是我从东方学来的东西。你们不是蠢,是没人教你们。”
陈安顺势接过话头,步到眾人前方,在河边立了一根木桿作比示范:“从现在起,
我们要用粪堆来养地,不是毒河。你们的孩子要喝乾净水,你们的由要吃好肥,这堆东西,是给土地吃的,不是给鱼。”
“选地,挑高处,阳光充足,不积水,”下弥格继续照著他的笔记念到,“秸秆、乾草、树叶,剪成三指宽;人粪、畜粪、烂菜叶、果皮;辅料,草木灰、细土、石灰,用来保肥、除臭。”
几个孩子已经围上来,有的开始照葫芦画瓢,用短木棍搅拌粪水,有的乾脆学著陈安的样子,把破布围住鼻子,小脸憋得通红也不走开。
在堆肥塔旁,他一边讲一边动手,衣服早已被泥水溅得斑斑点点。没有人还把他当作那个坐在营帐中那个杀伐的“將领”。
他此刻,就是他们中间的一个。
午后阳光洒在河湾,孩子在背后堆泥巴,妇女围在肥塔边指指点点,几个壮劳力已开始掀自家牛栏翻乾草。空气虽然还是臭的,却已带上一种从土地里升起来的蒸腾感,像是新麦发芽前的那点暖。
“以前从没人告诉我们,粪能值钱。”有个老头蹲在一旁小声嘟。
“那是以前。”陈安站起身,望向远处山头,“都是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