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夜,曹操依旧惊魂未定。
他又隱隱听见殿外传来阵阵哭声。
那哭声时远时近,如泣如诉,在这死寂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疹人。
他强撑著病体,唤来群臣,颤声问道:
“殿外何人哭泣?如此悲切?”
眾臣面面相,皆不知所以。
有人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大王龙体欠安,恐是邪崇侵扰。不若请来方士,设坛祈镶,或可驱邪避祸。”
曹操闻言,却是惨然一笑。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带著无尽的疲惫与绝望,嘆息道:
“孤戎马一生,杀伐决断,手上沾染的鲜血,何止万千—.“
“如今——唉,获罪於天,无所祷也!”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他们从这位向来刚忆自用的大王口中,听出了一丝对命运的无奈。
莫非,真有天命?
又过了一日。
曹操的病情急转直下。
他已然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他心中明了,自己的大限,真的到了。
回天乏术。
弥留之际,他强聚起最后一丝精神,召曹洪、陈群、贾翊、司马懿等一眾託孤重臣至榻前。
他要交代后事。
“孤——纵横天下三十余载,扫平群雄,北征乌桓,西定关陇——“
曹操的声音微弱至极,却字字清晰。
“可惜,未能亲手一统天下,此乃孤平生之憾事!”
他剧烈地喘息片刻,浑浊的目光在眾人脸上一一扫过。
他缓缓道:“子桓———性沉稳,有度量,可继孤之大业。望诸公———戮力同心,辅佐之———“
他文提及其他几个儿子。
“子文勇武有余,谋略不足,当善用其勇,切勿轻付重任。”
“子建才华横溢,然性情放纵不羈,需严加管束,方能成器。”
言语之间,既有为父的续情深,亦有一代梟雄对身后事的深谋远虑。
交代完国家大事与子嗣安排,曹操忽觉精神一阵恍。
仿佛迴光返照一般,他竟感到身上有了一些力气。
他命左右乐师,奏起他平生最爱的那首《短歌行》。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苍凉而激越的歌声,在空旷的殿內迴荡。
曹操听著,听著,那双早已乾涩的眼中,竟缓缓滚落两行浑浊的老泪。
他戎马一生,杀伐无数,何曾有过如此软弱之时?
然此刻,面对那死亡阴影,所有的雄心壮志,都化作了对功业未竟的无尽慨嘆。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歌声未歇。
曹操又命人取来一件他年轻时征战沙场所穿的旧战袍,
他让人轻轻將战袍覆在自己身上。
那战袍之上,刀痕箭孔依稀可见,浸染著昔日的血与火,也承载著他一生的荣耀与杀伐。
他用枯瘦如柴的手指,轻抚著粗糙的布料,口中喃喃自语:
“不想我曹操—戎马一生,纵横闔到头来.亦有今日语气中,充满了英雄迟暮的不甘。
最后,他將平日里珍藏的各种名贵香料,分赐给侍妾们。
他有气无力地嘱咐道:
“我死之后,汝等当勤习女工,製作些精巧鞋履,或可售卖,以自给养,莫要困顿。”
“閒暇之时,可登铜雀台,遥望我西陵墓田。”
“每月初一、十五,当於台上设祭,为我—奏乐——“
言罢,曹操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要將胸中所有的遗憾与不甘,尽数呼出。
他双目圆睁,直勾勾地望著殿顶那繁复华丽的藻井,泪流满面,
片刻之后。
那双曾经脾天下、令无数英雄豪杰为之胆寒的眼睛,缓缓地,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
魏王曹操,。
终年六十五岁。
一代梟雄,就此撒手人寰,魂归九泉。
他波澜壮阔的一生,连同他那未竟的统一大业,都隨著他的逝去。
洛阳城內,哭声震天。
魏国上下,编素一片。
而曹操的死讯,亦如插上了无形的翅膀,以惊人的速度,向著四面八方,疯狂传扬开去。
天下,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