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北联合指挥部,楚云飞办公室。
初冬的寒意,已经悄然透过窗缝渗了进来,但室内那股因政治角力而产生的燥热,却丝毫未减。
桌案上,来自桂系和中央军的报告堆成了两座小山,旁边一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正冒着最后几缕若有若无的白汽。
楚云飞正以军法执行总监部副总监的身份,处理着一桩棘手至极的烂事。
中央军与桂系,在大别山外围地区又打起来了。
说是磨擦,实则已经到了械斗火并的边缘。
“总顾问。”赵鹏程将一份刚刚汇总的战损报告放在桌上,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厌烦:“五战区的王仲濂总司令部和桂系的廖长官,又把官司打到咱们这儿来了。”
楚云飞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没有去看那份报告,只是冷冷地问道:“这次,又是什么由头?”
“老一套。”赵鹏程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无奈:“桂系那边,抓到了中央军一个运输营,正在和地方上的商人走私桐油和纱,人赃并获,扣了他们一个‘通敌资敌’的大帽子。”
“中央军这边呢?”
“他们反咬一口,说桂系在光复区内,擅自设立税卡,额外收缴所谓的‘抗战建设税’,逼得地方民众怨声载道,形同土匪。”
赵鹏程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两边,都递上来了厚厚一摞的‘证据’。”
楚云飞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满是讥讽与冰冷。
“证据?”
他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我看,两边的证据,都是真的。”
楚云飞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华北的第一场雪不远了。”
常瑞元的心思,他一清二楚。
他可以容忍桂系,这把锋利的刀,替他守住大别山这块战略要地,并且作为桂系的基本盘来进行发展,这也是桂系统一战线支持常瑞元的条件之一。
而作为中央政府的领导人呢。
常瑞元绝不能容忍,这把刀伸得太长脱离他的掌控。
而桂系的李白二人也绝不甘心,只当一个看门犬。
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争斗,根本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总顾问,这件事,我们总得有个态度。两边都在等着我们裁决,再拖下去,恐怕真的要打成一锅粥了。”赵鹏程忧心忡忡地说道。
“态度?”楚云飞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我的态度,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他看着赵鹏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去查,两边递上来的证据,都给我查实了!
桂系那边,那个额外收税的团,团长是谁?
给我毙了!
电告廖磊,治军不严,纵兵为匪,枪毙一个团长,是给他留了面子!”
“中央军这边。”
楚云飞的声音愈发冰冷,“那个搞走私的师,师长给我革职查办!
发电报给王仲濂,就说我说的,国难当头,不思杀敌,反而在后方大发国难财,他这个长官是怎么当的?”
赵鹏程心中一凛。
现如今的钧座主要精力基本上都放在了一战区。
一战区的前线作战部队相对而言较少一些,整理起来也较为容易一些。
现阶段地方军各主力部队要么在整理途中,要么就是在谈判。
一战区整理完成之后,自然就需要二战区和一战区进行相应的战区合并,精简指挥机构。
下一步,就是五战区。
王仲濂其实并非是刻意去招惹桂系,这背后必然是常瑞元的授意。
楚云飞认为,既然双方都烂到了根子里,那就用最酷烈的手段,斩断他们伸得最长的手!
让他们两败俱伤,让他们都感到切肤之痛,自然也就都老实了。
“是!卑职马上去办!”
赵鹏程刚领命转身,一名通讯参谋便敲门而入:“总顾问,赵副官,这份电报是指名给总顾问您的。”
赵鹏程接过电报,看了一眼发报单位的番号,不由得一怔:“是定南军第一军团,邱清泉军团长的电报。”
楚云飞也有些意外,他从赵鹏程手中接过电文,迅速扫视了一遍。
“英印军寻衅?”
他将电报递还给赵鹏程,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紧张,反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玩味的弧度。
赵鹏程看完内容,也是眉头紧锁:“他们似乎是想故意挑起边境冲突。邱长官的脾气.”
“这正是我想要的。”
楚云飞打断了他的话,重新坐回椅子上,将茶水倒在了一旁的水桶之中:“鹏程,你以为,我当初力荐邱清泉去守印缅边境,是为了什么?”
赵鹏程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就是为了等今天!”楚云飞冷笑道,“英国人那点心思,山城诸公不清楚?
他们既想让我们在东南亚,替他们卖命,挡住日本人。
又怕我们,在这片土地上,扎得太深,动了他们殖民地的根基。
所以,他们必然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来不断地试探我们,恶心我们。”
“对付这种傲慢又虚伪的‘绅士’,你跟他讲道理,是没用的。你越是忍让,他就越是得寸进尺。”
楚云飞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所以,我就需要邱清泉这样一根脾气火爆、一点就着的炮仗,放在那里!
我就是要等他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时候,狠狠地,给那帮英国佬来上一套组合拳!让他们知道,中国军人的刺刀,不光会杀日本人,也会见血!”
楚云飞也未刻意举荐
“回电。”
楚云飞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告诉邱清泉。山城方面必然会以外交抗议为主,严守国土寸步不让,这是山城方面大局为重的考量。
英印方面若不收敛,可鸣枪示警,若遇还击,则可自行攻击,坚决歼灭来犯之敌!”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但,切记,所有军事行动,不得超出己方炮兵有效掩护范围,可以惩戒式作战,此时不宜主动攻击“盟友”部队,否则无法在国际上交代。”
“是!”
“另外,也给山城方面发去一封,这帮该死的英国佬挑这么个关键时候寻衅,必然是收到了相关的风声,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其和日本人方面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和交易。”
楚云飞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接着补充道:“对,就把我们的猜测也发给史迪威参谋长,他对于英国人的态度也是耐人寻味的。”
“是!”
赵鹏程领命而去,心中已然明了。
这道命令,看似给了前线极大的自主权,实则又用一条“炮兵掩护范围”的红线,将冲突的规模,牢牢地控制在了一场“可控的边境冲突”之内。
既能打痛对手,又不至于引发全面的外交危机。
而且楚云飞的这封电报,完全是表明了自身的态度。
按照他的这道电报来打,出了问题,那负责的人就不是邱清泉,而是他楚云飞。
办公室内的气氛,随着赵鹏程的离去,重新归于平静。
楚云飞没有急于处理桌上堆积的公务,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副巨大的华北地图前,目光深邃,仿佛在无声地推演着一场更为宏大、也更为复杂的棋局。
这场棋,棋盘是整个中国,棋子,是各方的派系与人心。
仅仅过了不到半日,山城的回电,便再次以加急的方式,送抵指挥部。
速度之快,出乎赵鹏程的预料。
他将译好的电文,恭敬地呈递给楚云飞,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古怪神情。
“总顾问,委座的回电。”
楚云飞接过电文,目光一扫,嘴角便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一分。
电报的内容,言简意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干脆利落。
“此乃革命军人精神之体现,可也。”
赵鹏程在一旁看着,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低声说道:“总顾问,这委座的态度,怎么和之前给邱军团长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邱清泉请示,得到的回复是“忍耐镇静”,以大局为重。
楚云飞这边,一封“可自行攻击”的电报发过去,得到的,却是“革命军人精神”的最高褒奖!
这双重标准,玩得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这就是委座的权术。”
楚云飞将电文轻轻放在桌上,语气平淡,仿佛在评论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不是同意我的作战方案,他是在同意我这个人。”
赵鹏程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常瑞元不敢给邱清泉授权,是因为他怕邱清泉这颗“炮仗”真的炸了,引发他无法控制的外交危机,邱清泉担不起这个责任。
但他敢给楚云飞授权,是因为他信任楚云飞的判断力和掌控力。
更重要的是,一旦出了问题,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楚云飞这个“将在外”的军训部总顾问身上。
这既是放权,也是甩锅。
成了是山城的功劳,败了是楚云飞的责任。
“委座的电报,还有后文。”
赵鹏程指了指电文的下半部分。
楚云飞点了点头,他早已看到了。
常瑞元在电报的后半段,以一种商量的口吻,提出了另一件事。
他打算,将此前孤军深入山东,最终兵败而回的李仙州所部第九十二军,从鲁南战场上调回,划归第一战区序列,进行休整和补充。
就此事,他特意征询楚云飞的意见。
“把李仙州调回来。”赵鹏程思索道:“这是好事,也算是给这位黄埔嫡系一个台阶下。”
“何止是台阶。”楚云飞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上山东的位置,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李仙州这颗棋子,在山东那片四战之地,早就被榨干了。”
作为常瑞元安插在山东的一枚关键棋子,李仙州的处境,可谓是苦不堪言。
他不仅要正面迎击日军和伪军的疯狂围剿,还要时刻提防、并奉命与当地愈发壮大的第八路军搞摩擦。
三线作战,腹背受敌。
他麾下的第九十二军,能苦苦支撑到现在,兵员仅剩一半,弹药所剩无几,已是殊为不易。
如今狼狈撤回,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
“总顾问,那我们的意见是?”
“同意。”楚云飞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当然同意。这符合各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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