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神陡然冰冷:“她这是拿我当傻子呢。”
小赵小心翼翼地开口:“李哥,咱们现在怎么弄?要不要直接去收拾她?”
李向东却缓缓摇头:“不能急,现在去动她,她反而会装疯卖傻。咱们得让她知道,我早就看穿了她的小伎俩。”
他目光冷冽,忽然拍了拍小赵的肩膀:“去,换两车假货,直接塞进她那批库存里,让她自己吃点苦头。”
“再找个机会,把消息泄露出去,让她知道,李向东不是隨便吃亏的主。”
小赵一愣,隨即咧嘴笑了:“明白!李哥高啊,还是你狠!”
李向东的眼神却深沉如夜。
“狠?还远远不够。”
**
当天夜里,李向东安排的人顺利將两车劣质煤调换进了贾张氏的库存。
几日后,贾张氏手下的人急匆匆地衝进小黑屋,附在她耳边低语。
贾张氏本是靠在墙边打盹,听完后猛地睁开眼,目光里划过一抹寒光。
“李向东……好你个李向东,竟然敢给我塞假货?”
她的拳头缓缓收紧,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嗤笑。
“你这是在提醒我,不能太小看你么?”
她心里並没有太慌。李向东敢下这手,说明他已经察觉到她试探的意味,这也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狗咬狗,才咬得精彩。”她喃喃自语,隨即招手让手下靠近,低声吩咐。
“把下一批货的路线改了……对,改成老巷子西口,走小路,別让他的人轻易盯上。”
“还有……”她顿了顿,眼神寒光一闪,“跟刘山说,准备那份『帐本副本』,是时候让李向东见见点顏色了。”
她笑得极其温柔,仿佛在哄孙子。
“李向东,你以为你占了上风,其实你已经踩在了我的陷阱上。”
**
几日后,李向东再次收到线报。
“小赵,货走的是老巷子西口,和她报给咱们的不一样。”送信的人满头大汗。
“李哥,这是贾张氏故意转移的,她在骗咱们盯错方向!”
李向东眉头一皱,立刻调出地图,目光迅速扫过路线。
“她这是……准备单飞?”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站起来:“不对,她准备跑路!”
他顿时火冒三丈,连忙下令:“小赵,立刻,拦住她那批货,重点查刘山!他绝对知道得更多!”
“还有,贾张氏,给我看得死死的!”
李向东心里波涛汹涌。
这局,已经彻底撕开脸皮了。
他暗暗咬牙:“贾张氏,你是真敢赌啊,但你不会贏,我李向东,从来都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他一面调兵遣將,一面迅速联络各路人手。
贾张氏这一步,究竟是虚招还是实招,他必须压制到底。
而贾张氏,也早已步步为营,悄然铺开新的棋局。
两人各怀心思,谁也不肯轻易后退半步。
这场博弈,才刚刚燃起真正的火焰。
李向东站在煤场边,冷风吹动他身上的大衣,脸上掛著清冷的笑意。他身后,小赵拿著厚厚一叠文件,里面是最新核查记录。那是他用几天时间拼出来的证据链——贾张氏调包、假货、私底下放出的路线变更,还有她和刘山秘密交易的细节。
他收回所有人:“好了,今天把剩下的线索都摆出来吧。”脸上毫无波动。
眾人自动拆开桌上的文件和运输单,井井有条地往李向东面前摆。他看得一清二楚,眉眼一挑,冷声道:“贾张氏,你的算盘,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敢这么干。”
旁边几个人交换目光,压低声音:“看来我们这回真的抓住了。”简短却让空气都紧了起来。
李向东转身,拉开小黑屋的门。里面昏暗——贾张氏还没走出上次合计的黑屋,整整蹲了近十来天。她看见他手里摊出的所有证据,双眼骤然放大,整个身子立刻后仰,一声冷笑从牙缝里挤出来:“想当我交代?呵……你……忍了我十几天也没出声?”
李向东淡淡走近,冷静地將运输单一页页地贴到她面前:“看这批货,车皮上明明写的是『出往东区』,但卸货却跑到了你那私用仓库。再看这批假货——你没装煤,帐上却写了数量;还有刘山,他和你勾通,是谁告诉他路线变更?是谁在你这几天扔给他的副本帐本?”
贾张氏捂著额角,狠狠喘气。她抬起灰白的脸,眼角带刺般的光:“你做足调查?你以为这些能打得住我吗?”
李向东双手背后,平静如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些人的职业就是把你每一步都盯死。”
“我怕你?”贾张氏冷嗤,目光倨傲:“我也可以翻出更多路子骗你,让你走不出这张网。”
李向东缓缓举手,语气一丝不苟:“你一直设下陷阱,可你兜得著出口吗?帐、假货、路子、证人——所有这些,都在我手里。这一次,是你自己把牌都摊开来了。”
贾张氏吼道:“你这话太囂张了!”隨即猛地起身,重重推开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屋子晃动,灰尘落地。
“囂张?”李向东蹙眉,声音却更冷:“我自以为,我没有你,那些帐马虎,我不会知道这些。但你已经主动给了我所有证据,主动变了路线,还惹出刘山——你是怕了,还是自信能反杀?”
贾张氏脸色煞白,一瞬泯灭所有火光,呼吸舟骤缓,她低头咬牙,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我……我只是没想到,你能查这么透!”
李向东沉声:“透?还早著呢,我只是打开了第一层。你接下来会看到我的温柔……让你以为还能有迴旋。可我会让你觉得,哪一步不妥,你就会坠得更深。而你该知道——煤这行,是不留情面的。”
门外,小赵示意:“李哥,刘山那边也都配合说了,他承认了你那批假货是贾张氏让他转移的,还说她威胁他。”
李向东点头,声音依旧缓,却像寒冬里灌入骨髓的冰:“贾张氏,你还有什么能让人忍受你?除了再挖出新的路子,你现在已经是尽头了。”
贾张氏低垂著头,全无立反余地。黑屋里只剩下呼吸声连成一线,墙外那份文件依旧贴得整整齐齐。
她的心口忽然发沉——李向东的揭露不是吶喊,而是冰冷下的一刀。
站到彻底被掌握的关口,贾张氏才知道,她的退路最后,已经划定在李向东的眼皮底下。她能怎么办?她只能在这场博弈里,拖到最后一刻,让对方也没牌可出。
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贾张氏蹲坐在小黑屋的角落,双手死死地扣著膝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的脸上布满灰尘,眉梢还残留著刚才挣扎时被灰抹上的痕跡。她的心口一阵阵地发紧,仿佛有什么沉重的石头压在那里,喘不过气。
门外,热闹却又带著火药味的声音逐渐逼近。
“小赵,你去把人都喊来,今天这事儿,必须给院子里一个交代。”李向东站在门口,语气里透著一丝毫不掩饰的畅快,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是一片讥讽。
院子里的人渐渐围拢过来,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各种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呀,这贾张氏平日里就欺软怕硬,结果呢,自己翻车了吧?”
“活该!咱们的煤可是她手上弄虚作假,烧得屋里一屋子烟,孩子都呛坏了,她一句话都没给!”
“她还好意思跟李向东叫板?李哥看穿她多少次了,她还不死心。”
有人乾脆破口大骂:“贾张氏,你就是个黑心的老娘们儿!坑我们坑得还不够?你不吐出来,我们今天不给你留活路!”
“就是啊!你拿假煤卖真价,这日子谁受得了?”
院子里骂声一片,几乎都衝著那扇小黑屋的门去。贾张氏听得清清楚楚,每一句骂声都像钉子一样扎进她心里,她双手颤抖,牙关紧咬,脸色一点点煞白,仿佛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不服,可她偏偏连辩解的底气都没有。她清楚,这一回,李向东是下了狠手,证据、路线、帐本,样样都堵死了她。
“出来吧,別躲了。”李向东缓步走到门口,轻轻拍了拍门板,声音里带著明显的戏謔和得意,“你不是一直自称聪明吗?怎么?现在躲起来就不聪明了?”
贾张氏胸膛剧烈起伏,深吸一口气,她猛地推开门,脚步踉蹌地走出来,双眼里满是愤恨,仿佛要用目光把李向东撕碎。
可她刚一出现,院子里就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喊骂。
“你还有脸出来!”
“说!你把咱们的煤弄哪去了?你赔不赔?”
“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贾张氏瞪著那些围攻她的人,恨不得一巴掌把他们全打散,可她知道,现在她根本没有半点力量反抗。
李向东负手而立,眼神淡淡,嘴角掛著轻鬆的笑:“你们问她,她会赔吗?她不会赔的,她连自家屋顶都快塌了,还能赔给你们?”
贾张氏愣住,怔怔看著李向东,心头一阵阵的刺痛。
李向东故意上前一步,声音冷冽:“你贾张氏这几年,坑蒙拐骗,拉帮结派,搬运假货,贩卖次煤,背地里还给外面人打掩护,哎,你这算盘打得精。可惜,你再怎么算,也没算到我会把你这点小心思一锅端。”
贾张氏呼吸急促,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李向东,你別得意太早!”她咬牙切齿,声音发颤,“你以为你贏了吗?你以为你把我逼到这一步,我就没路了吗?”
李向东眯起眼睛,眉梢轻挑,似笑非笑:“我可从来没说你没路,我只是帮你选了一条最合適你的路——滚。”
四周爆出一阵鬨笑,带著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贾张氏的脸抽搐著,目光里写满了屈辱和愤怒,她死死盯著李向东,恨不得一头撞过去,撕碎这个把她逼到绝境的男人。
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周围的目光像无数根针,一针一针扎进她的皮肉。那些曾经拍她马屁的人,如今一个个躲得比谁都快,甚至有几个还在人群里悄悄嘲笑她,戳著她的脊梁骨骂。
李向东悠然站著,似乎沉浸在这场胜利的喜悦里,心头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畅快。
这些年,他隱忍、布局,一步步摸透贾张氏的套路,早就等著这一天了。
“贾张氏,別怪我没提醒你,”他淡淡说道,声音轻飘飘地落在贾张氏耳朵里,“这回,是你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我不过是顺手推了你一下。”
贾张氏怒目而视,胸口剧烈起伏:“你会后悔的,李向东!你会后悔的!”
“我等著。”李向东不屑一笑,声音里满是轻蔑,“你还有力气折腾?你拿什么跟我斗?”
他转身,摆摆手:“小赵,散了吧,让她自己想清楚,院子也看清楚了,咱们该干嘛干嘛。”
“是,李哥!”小赵立刻答应,朝围观的人喊道,“好了,戏看完了,都回去吧,李哥说了,这事就这样了。”
人群慢慢散去,但那些议论声却像潮水一样留在贾张氏的耳边。
她死死咬著牙,心中翻滚著前所未有的恨意。
她不甘心。她绝对不会就这样被李向东踩在脚下。
她暗暗下定决心,眼中燃起一丝不甘的火光:“李向东,你別以为你贏定了……我贾张氏的帐,还没算完!”
她缓缓抬起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神里透著深深的阴毒与执拗。
她会反击,她一定要反击!
李向东早起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四合院里瀰漫著一股潮湿的泥土气味,薄雾缠绕在屋檐与青砖之间,如旧时墨画中渲染过重的一笔。他披著件灰蓝色旧袄,蹲在柴垛边点火,火星在他手中悄然躥起,映得他瘦削的脸庞有些红润。灶膛里咔嚓咔嚓的乾柴声,仿佛替这个沉寂的清晨敲起了序曲。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二十出头时就进了工厂,日復一日地拧螺丝、装零件,直到后来爬到了车间的小组长。年岁不大,但一双眼睛总是带著老成持重的冷静,仿佛谁家的恩怨情仇都跟他无关,他只守著自己的炉灶,自己的饭碗。
这会儿,他往锅里添了点水,搁上昨天剩下的苞米麵窝头,盖上盖,坐在炉边等水滚。墙角的老猫蹲在那里舔毛,一边听著外头楼上的风掠过枯树枝的声响。屋子不大,旧木柜、破沙发、煤油灯,角落里还搁著一张被修补过的竹椅。就是这间小屋,藏著李向东的全部生活。
“李家小子,出来一下!”一声带著浓重鼻音的喊声破空而来,打破了院子的寧静。那声音有些聒噪,也有些没来由的理直气壮,仿佛整个四合院谁都该听她號令。
是贾张氏。
李向东没有动。他把火捅得旺了些,又往窝头上添了一点点咸菜,那点醃得发黑的萝卜丝,是他前些日子用盐水泡的,咸中透著点甜,正合他的口味。他用筷子慢慢拨拉著,仿佛外头那声音只是风声而已。
可贾张氏怎会善罢甘休?
“李家那个,你个没良心的,听不见老身在叫你么?你那屋里头的米麵,不借一口给孤寡老身吃吃?就你最清閒,就你最不讲情分是不是?你可別以为你爹妈不在了,院子里的事就与你无关!”
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像撕破了布匹的裂口,愈裂愈大。隔壁的秦婶探头出来,打了个呵欠,小声嘀咕一句:“这老太太一大清早就念叨,是想叫醒全院人啊?”
贾张氏年过六旬,腰有些驼,脸上沟壑纵横,眼睛却贼亮。她的儿子早些年因事被送了进去,剩她一个孤老太太,靠著那点补助过活。但她嘴快手毒,院子里没人真心亲近她。平日靠著嘴皮子功夫,从这家蹭点,那家要点,久而久之,成了四合院一害。
她也知道李向东嘴紧脾气硬,可今日不同。她昨天的乾粮断了,锅里一粒米也没有,躺在炕上饿得眼冒金星,才想著向这小子伸手。她咂摸著,这李家虽说孤身一人,但日子过得不差,听说他有亲戚时不时往他这边送东西,去年腊月里那一包腊肉香得满院子都是。
“你別装聋作哑,咱们一个院子住著,你就没点人情味?你娘当年要是还在,早就端著一碗饭来给我了!你爹是个好人,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冷心肠的!”
屋里的锅咕嘟嘟响了,李向东慢慢站起身,揭开锅盖,一股热气扑面而来。他面无表情地將窝头取出,夹上萝卜丝,一口一口吃著。他吃得不急,但也不慢,仿佛外头那一番骂战与他无关。
等他吃完,擦了擦嘴,站起身,终於推门而出。晨光正照在他脸上,他的眼神冷静而沉著,像一口老井。
“贾大娘,你儿子那时候偷公家的线圈,是谁劝他回头的?”
贾张氏愣了下,眼中浮现一丝警惕,隨即嘴一撇:“那是他年轻不懂事,跟你有什么关係?”
“那时候,是我。”李向东语气不快不慢,“我劝了,拦了,求了,还替他说了不少话。可你们不听,非说我多管閒事。”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
“前年,你儿子出事那天,我在厂里站班,回来听见你在屋里哭。我还给你煮了碗面,送过去,你摔了碗,说我是假好心。”
“那……那是我气糊涂了。”
“去年腊月,你抢了寡妇家的柴火,她没告你,是我拦著让她忍一忍。你说我怕事。”
“你,你怎么还记著那些旧帐……”
“我不记。”李向东忽然盯住她,眼中有著一种说不清的冷厉,“我只是知道,我李向东,不欠你什么。”
贾张氏的嘴巴张了张,像是还想说什么,但那些话像是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
“院里人谁也不比你富裕,可谁都知道,饭是自己做的,炕是自己烧的。你不是没力气,是懒。你不是没机会,是不肯改。”他说著,眼睛扫过墙角堆著的破铜烂铁,那是贾张氏从垃圾堆捡来的,积了灰,一堆一堆,却从未卖出去。
她低下头,脸色青红交错。
“李向东!”她忽地大喊一声,带著几分赌气,“你是铁石心肠!你也有老的一天,到时候没人搭理你,我看你怎么过!”
他静静地站著,看她泼完这一句,才抬手把门关上,木门发出“咯吱”一声。隨后,是一阵沉默。
风又吹过来,带起院中飘散的黄叶。墙角的猫抖了抖身子,跳上了屋顶,踩出一串细碎的脚印。
李向东靠在门后,望著屋內那桌已经收拾乾净的饭碗,静默了很久。他不愤怒,也不忧愁。他只是觉得,这院子就像一锅老汤,早已煮透了每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分不出谁好谁坏,只剩下一锅酸辣苦咸的杂味。
院子深处传来几个小孩子追逐的笑声,夹著母亲的呼喊,还有远处楼上传来老收音机的新闻播报。生活仍在继续,如这六月的晨雾,哪怕渐渐散去,也总有新的浮云笼罩。
他重新坐回屋里,拿起一个小本本翻看,上面记著一些零星帐目。厂里新开的培训要报名,得准备些材料。他皱了下眉,思索著去哪儿复印,哪怕是一个铜板,也不能隨便撒出去。
风又起了,带起门缝里一张小纸条,那是贾张氏早上丟进他门下的,上头写著:“借点米,哪怕半碗也成。”
李向东看著那纸条,不动声色,最后將它折起,塞进了桌角那堆旧报纸之间。眼神平静,仿佛看见了那漫长岁月中,无数次这样的摺纸,无数次的泼骂与冷眼,都像这张纸一般,终將归於尘土。
他又添了点柴,火苗跳动著,仿佛回应了他的沉默。
天,终於大亮了。
太阳渐渐爬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落在青石板上,斑驳得像是旧时光里的残影。李向东坐在院子里那张生锈的铁椅上,目光淡淡地望著不远处那株早春里发出新芽的槐树。他的手里攥著那张未曾答覆的借米纸条,心头却翻涌著一丝复杂的情绪。
“真该给她点米么?”他心里反覆问自己。手指轻轻捻著,似乎想从那纸张上找出什么能让他动摇的理由,但越捻越僵硬。
忽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碎石子在脚下被踩得吱吱作响。是隔壁的张大妈,她拎著个塑胶袋,脸上带著几分焦虑。“李向东啊,听说贾大娘今早又没吃饭了,你这小子……也不能一直这么铁石心肠啊。”
李向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张大妈,你这话说得不对。人各有命,谁也別强求谁。”
张大妈皱著眉头,走到他跟前坐下,语气带著恳切,“你不帮她,也得给她留点面子。你们同住一个院子,多少年了,这点事儿……”
“多少年了?”李向东嗤笑一声,“这院子里头,谁帮过谁?我就问你,张大妈,贾大娘曾经帮过我什么?”
张大妈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挤出一句,“哎,都是邻里相助,这话说不得清。”
李向东沉默,眼神有些凝重,心里闪过一幕幕回忆:贾张氏为了一点小事和邻居吵架,借钱不还,甚至把院子里掉了根树枝的事往他头上推,说他不照看院子,连自家门前的树都不管。还有那次,他咬牙帮她把小区里丟失的老屋顶瓦片找回来,却被她当成施捨看待,嘴里骂骂咧咧:“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这些记忆像一条条利刃,在心底划出一道道伤口,但李向东没有哭,没有喊,只是越来越坚决。
“我帮人,不图回报,但我不欠任何人的债,尤其是那些只会索取却从不付出的人。”他轻声说,仿佛对自己说的。
张大妈嘆了口气,站起身来,“你这小子,嘴巴硬,心也硬。以后別怪我不帮你。”
说完,她拎著塑胶袋往院外走去,脚步显得有些沉重。
李向东看著她的背影,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落寞。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窝头,咬了口,却觉得味道索然无味。
这时,门口又响起吱呀声,贾张氏慢吞吞地走了进来,手里提著个布袋,里面装著些乾瘪的蔬菜和几根发黑的葱。她看见李向东,脸上的神色复杂,似乎既有期盼,又有怯懦。
“李向东……”她声音低得像风中摇曳的残枝,“我……今天实在没饭吃了,就来找你……借点粮食。你要是不肯,我也不会怪你。”
李向东抬眼望著她,发现她的脸上布满细碎的皱纹,眼眶微微红肿,像是昨夜没睡好。他沉默良久,心底却有一股莫名的沉甸甸。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走向角落,把那块早已准备好的乾麵包递给了她。
贾张氏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没说话,最后吞吞吐吐地接过,低声道:“谢……谢谢你。”
“这算借,还是给?”李向东淡淡问。
贾张氏抬头看他,那眼神里有泪光闪动,“算给吧,我不想再麻烦你了。”
李向东点点头,转身回屋。门口,布袋掉落,几根葱捲曲地散在地上,阳光照著,映出斑驳的影子。
门关上的声音沉重而决绝,院子里恢復了平静,但空气中却瀰漫著一种难以言说的压抑。
不远处,几个小孩围著一只破旧的风箏奔跑,风箏在风中摇曳,线断了又接,断了又接,像极了这四合院里纠缠不清的人情世故。
李向东坐回炉边,手指轻轻敲著桌面,脑海里迴荡著贾张氏颤抖的声音,还有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恳求。
他闭上眼睛,心底的一道墙却越筑越高,冷漠像冬日的霜雪,渐渐覆盖了那些模糊的温度。
院里风吹过,带起几片枯叶,飘落在他脚边。它们旋转、飘荡,落定,又被风重新捲起,就像这条路,循环往復,永无尽头。
午后的阳光越发明亮,洒在四合院中,投下斑驳的光影,爬满老墙根处的青苔。屋檐下的瓦缝里,一只灰麻色的麻雀正在叨啄著什么,院子另一头,洗衣盆里的泡沫隨著风浮动,像是无声地在替谁嘆气。
李向东坐在屋里,靠著窗户,手里捧著个粗陶的茶缸,茶水已经凉了,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沉沉浮浮。他的眼睛望著窗外,神情沉静得如同井底深水。
“她不会真就这样认了输吧?”他轻轻自语了一句,嘴角略略动了一下,不知是冷笑,还是无奈。
外头忽然传来轻轻一声咳嗽,他眉毛一动,侧耳细听,又是几声细碎的咳嗽,像是有人在有意无意地提醒存在。隨后,是一阵轻微的踱步声,似乎有人在门外徘徊,却又不敢叩门。
李向东慢悠悠地放下茶缸,起身走过去,一拉门,果然是贾张氏,她身上披著一件陈旧的外衣,袖口处磨得露出了线头,脚下的鞋子沾著尘土,仿佛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在她心头压下沉甸甸的重量。
她看到门开了,咳了咳,眼睛有些发红,“李……李家小子,你在家啊。”
李向东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平静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她开口,又像是在给她机会。
贾张氏低下头,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揉搓著,“我没事,我就是想来看看你屋里……那个……有没有多出来的旧毛线,能不能给我点?晚上实在冷,我那床被子补了三次还是漏风,前些日子试著缝了缝,缝线断了,我……”
她说话时声音不稳,尾音颤抖,像风中那枝摇摆的树梢。她並没有再提“借”或者“还”字眼,也没有恳求,只是把请求说得像一句无意的嘮叨,像是寒暄中顺带提一句邻家孩子缺课本。
李向东盯著她许久,转身进屋,打开那只放杂物的木箱子,从中抽出一团灰色的毛线,拎在手中。“这些是旧的,还有些断头毛线,我原本想用来缝袜底。”
贾张氏眼中泛起亮光,“够了,够了,我拿回去接著补就成。”她伸手去接,却在那一瞬,迟疑了一下,像是终於意识到这一次李向东是真的鬆口了。
“你坐下喝口水再走吧。”李向东忽然说道。
贾张氏愣了,仿佛没听清,“啊?”
“你来都来了,天热,一身灰尘,坐下歇歇也好。”他说得平静,不急不缓,却没有任何討好意味。
屋里静了一瞬,只有桌上茶水微微晃动的声音。贾张氏慢慢坐下,像是那骨头生了锈,动一下都疼得厉害。她把毛线团放在膝头,眼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像是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你这屋子,还是原来那样啊。”她喃喃地说,“你爹妈在时,我来过几次,那时候你才多大?七岁吧?”
李向东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接茬。他知道她来意不止毛线,终究忍不住要攀些旧事,靠点情分。
果不其然,贾张氏抿了抿嘴,接著说道:“那时候你娘待我不薄,常常做了红薯饼子给我尝。你娘是个好人,心细,又善……”
“我娘在的时候,你也常指著她说閒话。”李向东的声音並不高,却像一盆冷水,直接把她后头的话堵得死死的。
贾张氏的脸颊抽搐了一下,想反驳,却最终没发出声音。
屋子里又沉寂了下来,只有外头风吹动竹帘的“哗哗”声,还有偶尔远处传来的狗叫。
李向东起身,又往她面前倒了一杯温水,“喝吧。”声音仍旧淡淡的,却不像刚才那般冷硬。
贾张氏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了一下,喝了一口,低声说:“我知道我以前做得不好,嘴碎了点,人也不討喜,可我……我也是被逼的。这年头,一个老太太孤苦伶仃,要是不张点嘴,谁还记得你?”
李向东望著她,没有说话。他其实明白她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也知道这就是她活著的方式,只是这种方式里,从来没有“尊重”二字。她记得別人怎么对她好,却从不想想自己做了些什么,言语、態度,连一点回馈的心都未曾真诚过。
“我不指望你喜欢我。”贾张氏忽然低声道,“我这年纪了,也没几个人喜欢得起来。你愿意搭理我,我就已经感激。”
她抬头看他一眼,那目光里竟有一丝不太真实的脆弱和坦率。李向东心头一紧,却立刻压了下去,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
“以后你要什么,提前说。”他声音很轻,像是怕被谁听去,“我不爱人敲我门。”
贾张氏连连点头,声音像捏著的纸,“好,好,我记住了。”
她拿著毛线,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腰微弯,走得极慢,像是怕走快了会让这段话意失其味。李向东望著她走出门槛,没有言语。
门关上,他倚在门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一层看不见的壳。
黄昏將近,天边的晚霞將整座院子染得火红。李向东坐在屋內,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的嬉闹声,还有邻居间煮饭炒菜的香气。
他抬起头,忽然想起那年冬天,自己发高烧的时候,是贾张氏把他从地上拎起来扔回床上,嘴里骂著:“別死我门口,晦气。”可她还是烧了锅薑汤丟进门,虽然从未承认。
那时候他年纪小,没多想,现在想起来,那薑汤里连薑丝都没切,浓得苦。
他笑了笑,把窗子关紧,点上煤油灯。灯光跳跃著,把墙角的阴影拉得更长,也拉得更近。夜,又要来了。
晚风透过院门缝隙缓缓渗进来,带著些潮湿气息,仿佛从井底吹出的冷气,轻轻掠过李向东的脸。他坐在炕沿边,手里把玩著那根缝衣针,目光却落在对面的屋墙上,那一小块剥落的白灰斑驳地像张旧地图,残破得毫无章法。他盯著那块墙皮看了良久,仿佛想看透那层灰下的石骨,却怎么都看不出一个结果。
他起身,披了件褪色的外套,推门出了屋。夜色下的院子像块沉默的墨布,隱隱传来各家锅铲的碰撞声,香气、热气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四合院最寻常的夜晚味道。
他刚坐到门口那张小木凳上,贾张氏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那声音一出,李向东下意识蹙了下眉。
她站在门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迈出脚来。她没有直接朝他走来,而是拐到院角那口水井边,提起木桶,开始一下一下地摇水。绳子在轆轤里吱嘎作响,在这沉寂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李向东不动声色地侧了个身,靠在门框上,看她將那桶水艰难地提上来。贾张氏的动作不快,但也不算笨拙,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只是她那双手——乾瘦、龟裂、布满厚茧的手,在灯影下竟像两只枯树枝一般,抓著桶绳时有种令人不安的脆弱感。
“你干嘛不让小孩帮你提?”李向东终於开口,语气里带著几分疏离。
贾张氏一怔,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扯得乾巴,“小娥被她表姨接走了,说是去那边念书,我这边一个人,也清净。”
“清净?”李向东重复了这个词,嘴角露出一抹讽刺,“你什么时候喜欢清净了?”
贾张氏没接茬,只是低著头,慢慢把水桶挪到门口,脚步微微踉蹌了一下,水洒了一些在石板地上,溅起点点水。
她走到门前,转身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李家小子,明儿个……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屋顶那几块瓦?前天夜里漏雨,我拿笤帚柄撑著,也不管用。”
李向东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目光落在她肩头那块用补丁补的布上。那块布是灰色的,明显是从旧裤腿上剪下来的,还能隱隱看到原来裤缝的痕跡。他的眼神动了动,像是从那块布里看出了某些记忆。
“你不是自己会上去修吗?”他说这话时,眼神还是淡的。
贾张氏苦笑了一下,语气低得几乎听不清:“我……我腿不行了,上回上去,差点滚下来。”
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没能掩盖住那一丝不安和羞窘。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向一个年轻人求助,本不该是件难事,可她偏偏心里装著太多旧帐,出口的时候就像吞针一样难。
李向东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砖缝,沉默了几息。
“行,明天你不说我也会上去看看。”他说得不耐烦,像是怕再多说一句就破坏了晚风的寧静。
贾张氏听了这话,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是喜悦,而是莫名的释然。她点点头,转身进屋,却在推门的瞬间又顿了一下,“我明天早上蒸玉米饼,你若不嫌粗,我给你送一个。”
“我嫌。”李向东不等她说完便拋下一句,语气淡然。
贾张氏“哦”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早就料到,轻轻掩门的动作却比以往轻了许多。
夜渐深,院子里一盏盏灯陆续熄灭,屋里逐渐归於静謐。李向东靠在门边许久,望著天边那一弯被云遮住的月牙,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空洞感。他並不想和她多牵扯,可每当她出现在面前,眼神低落时,那些曾经被他撇在脑后的过往就像被撩动的灰烬,冒出几缕热气,虽不炽热,却足以灼心。
第二天清早,天才泛出鱼肚白,李向东便拎著一串旧工具上了房。屋顶是块老式青瓦,缝隙处堆满了去年落下的枯叶和灰尘。他一边清理一边皱眉,某处瓦片已经鬆动,边缘甚至裂了条小口。
“你要再不修,这雨下一场屋里得进水。”他朝下面喊了一句。
屋內传来贾张氏的声音:“我也知道,可我没那手脚了……”
李向东没吱声,把瓦片一块块挪开,找出几块还算结实的,重新拼了过去。他的动作不快,但扎实,手指上沾著瓦灰,抹在额角,不一会儿汗就顺著脖子淌下来了。
修完瓦下来的时候,他看到屋门口放著个热腾腾的饭糰,上头还盖著一片油纸,显然刚出锅不久。他站在那里,盯著那团饭看了一会儿,鼻翼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伸手拿。
“拿去吃吧,糯米掺了玉米渣,糯而不腻。”贾张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靠著门框看他,脸上掛著一丝小心翼翼的笑。
“我不吃剩饭。”李向东淡淡道。
“不是剩的,是早上蒸的。”
“我昨天说了我嫌。”他说完,便转身回屋,只留下一句:“下回瓦片再掉,你就说,不用绕那么大圈子。”
贾张氏站在那里,手撑著门框,望著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只剩下一点尷尬和复杂的余味。
风吹过,门口那团饭蒸气已经散了,孤零零地躺在台阶上,像一个被遗忘的承诺,谁也不肯捡起。
入夜的四合院比白日更加安静,安静得像是能听见院墙里砖缝之间的风声。天井中的积水泛起淡淡的光,映著月色,像一滩沉默的镜。李向东坐在屋里,桌上那盏老旧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黄光,映得他脸色冷峻,眼神沉沉地落在手边那块老木板上。
他正用刻刀一点点雕著那块木头,是块老槐木,密实沉重,纹理漂亮。他手下动作稳而缓,仿佛那一刀一刻都是在和时间对话。木屑一点点落在膝头,积成一小堆。他刻的不是別的,是一张旧桌角——前些日子搬东西时撞裂了,他嫌换新的麻烦,就索性自己动手。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李向东的手微微一顿。那声音不大,却有点刻意地压低了动作,就像是有人不想让人注意却又忍不住往这边靠近。他没抬头,只是把刻刀搁在一旁,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缸,茶早已凉透,像夜里的风,带著一丝莫名的凉意。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贾张氏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睡了没?”
“没。”李向东淡淡地应了一句。
贾张氏咽了咽口水,推门进来。她双手紧紧捏著围裙一角,神色里透著一丝不安,“我……我这屋灯泡又不亮了,你……你有没有多的?”
李向东看她一眼,眼神没有起伏,语气平平:“灯泡我有,但你电线怕是又短路了,换了也不亮。”
贾张氏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啊,是么?那你……你要不哪天帮我瞧瞧?”
“白天说事,別晚上敲门。”他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灯泡丟给她,“先拿去试试,亮不亮你自己知道。”
她接过那灯泡,像接过什么易碎的东西,小心地捧在手里,又看了看他:“你这晚上一个人呆著……不闷?”
李向东坐回炕沿,继续拿起木雕,“我惯了。”
贾张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嗯”了一声,抱著灯泡出了屋。
门再次关上,李向东望著她离开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烦躁。他並不討厌她来找他修修补补,可他更討厌这磨磨嘰嘰、不明不白的来意。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他就出门去了后巷,替街角的老胡换门轴,那门老早坏了,老胡是条硬汉子,不愿求人,却又整日骂门响,李向东看不下去,便应了。忙完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掛在院墙顶,院子里晒著被子,各家门口都堆著锅盖、鞋垫、豆皮架,热闹得像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