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看了他好一会儿,低下头,继续写,口中小声道:
“……那我也不希望你替我去做这些事,打仗是你的事,这些是我的事,各有各的担子,不用你替我都挑起来。”
现在回想起来,前世他让她参与的那些政务,何尝不是经过他精心筛选过的?
她提出来的新政固然与民有利。
但那些需要流血的部分,朝中各方阻挠的部分,他却都没有让她直面。
每次归家时,只给她带回顺遂的好消息,望向她的目光温柔中带着崇敬,拥着她,边亲边夸:
公主怎么会这么聪明?
不该给那些朝臣发俸,他们捆成一串,也抵不上公主一个人厉害。
骊珠被他夸得胸口温热,第一次感觉自己原来很有用。
她那时天真,没意识到这些好消息的背后需要多少阴诡手段,又是谁在替她做这些脏事。
琉璃灯透着剔透烛光。
她垂下的后颈映着光,有莹白釉色,宛如稀世珠宝。
裴照野目光流连,几度走神,许久才想起来她为何会这么固执。
以前……他好像说过几次,他不想做官,更讨厌那些文官的勾心斗角,装模作样。
是因为这个吗?
早知有一天,他会这么喜欢她,当初就不把话说得那么死了。
这种小事,为她忍忍算什么?
他只怕他能做得还不够多,到死,也比不上她藏在心里的那个裴胤之。
“——公主。”
门外传来长君的声音,打断了裴照野将要拥住她的动作。
“覃主簿求见公主,有要事想与公主详谈。”
骊珠抬头朝外看去。
她下午的确安排覃珣去与顾秉安商议军中所缺兵器,让他理清后立刻过来回话。
只是那时时辰就已经不早了,来回跑一趟,此刻天色如墨。
竹笔挠了挠头,有些为难的骊珠想了想,最后还是道:
“不然,叫他明天再……”
裴照野俯首亲了亲她,起身。
“陆誉既然要替你去雒阳办差,我去跟他交接一下城中巡防,两个时辰后再回来陪你。”
这是允许覃珣进来的意思。
骊珠讶然盯着他:
“你谁啊?我不管你是谁,给我从我夫君身上下来!”
“……”裴照野冷嗤着,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骊珠望着他的背影,笑得颊边梨涡深深。
裴照野和覃珣在门外碰面。
今晚值守的长君和几名女婢不动声色瞧着,生怕两人打起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裴照野格外平静,还淡声道:
“覃主簿怎么还不进去?公主时间宝贵,别让她等太久。”
覃珣:“……裴将军只想说这个?”
裴照野笑而不语。
离开时,覃珣看裴照野的眼神里有难以理解的警惕。
长君更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敢关门你就死定了。”
迎上裴照野晦暗森冷的眼眸,长君松了口气。
对嘛,驸马还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比较正常。
裴照野从怀中掏出一包用麻布包着的东西,拍在了长君手心里。
“以后覃珣来,都给他上这个茶。”
长君戒备道:“裴将军,这个……”
裴照野从里面随便捻了几根扔进嘴里,唇角微扯:
“放心,我想杀他不用毒,普通的败火茶,天气热,怕他火气太大,给他降降火而已。”
这才四月,哪里就天气热了?
长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败火茶。
这个……应该不会把覃珣喝成宦官吧?
裴照野想,这不能怪他。
假如他不喜欢她,他才不在乎她跟谁深夜夜谈。
假如他对她只是寻常喜欢,他会吃醋,会阻拦她和其他男人接触,最好把她捆在自己身边,日日夜夜只与他缠绵。
可她那么好。
好得让他没办法。
一日高涨过一日的爱意和匪贼本能的占有欲共存。
既想让她高坐庙堂,万万人臣服于她脚下,又想将她抢回虞山,在他的庇护下,万般烦恼不入她心,只做他一个人的压寨夫人。
两股念头彼此撕扯、倾轧,想彼此吞没,却谁也降服不了谁。
但风雨将至。
薛覃两家龙虎相斗,很快就会决出胜负,到那时,两方都会将视线重新汇聚在公主身上。
盟友必须越来越多,否则接下来的仗会格外艰难。
他不想让他的公主吃苦。
那就只能让旁人吃点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