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陵,长亭之外。
一方简陋偏厅,血光未乾,重兵密布,重重铁甲寒光映日,肃杀之意,逼人慾喘。
厅中,仅三人被囚。
郭仪,许居正,霍纲。
三位当朝之柱石,此刻却如囚徒般,被按跪於厅前。
他们的朝服早已沾满尘土与血跡,鬢髮凌乱,神情却依旧坚定,眼神如霜雪傲骨。
不多时,门外步履声响。
淮北王来了。
一袭玄衣蟒袍,步履从容,身后跟著诸葛南。
厅內静寂。
他站在三人前,神色平和,语气温文:
“郭大相,许中相,霍右相。”
“三位,可还清楚,你们眼前,已经没有路可退了。”
没人回应。
他不恼,继续道:
“我知三位皆是忠臣,也明白你们口中所念『大义』二字有多沉。”
“但今天的局面,不是靠嘴上忠心就能解决的。”
“比剑既败,一州既失。”
“这已成定局。”
他顿了顿,目光逐一扫过三人,眼中寒芒一点点泛起:
“但……谁为此负责,还未定。”
“你们若肯合作,签下詔书。”
“將失地之责,推归於陛下不在,朝局混乱所致;再將本王所为,称作『代天子行事、竭力爭地、仍然没能保全大尧疆域』。”
“如此——”
“本王,不仅不怪罪你们,还可放你们归家。”
“仍可赐田、赐爵,光荣终老。”
话音落地。
厅中依旧寂然。
下一息。
郭仪缓缓抬头,苍老的脸上,血跡斑驳,双目如火:
“荒谬!”
“你欲借我三人之口,立你谋逆之名?”
“你丟地割州,反说『爭地成功』?你斩民灭言,反说『代天子行权』?”
“你將天下人当傻子么?!”
淮北王眯了眯眼睛,却未动怒,只是微笑。
“他们是不是傻子,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能不能让他们听我的。”
“而你们,是拦我路的石头。”
这时,霍纲也冷冷开口,语如铁锤:
“我们三人,皆为当朝柱臣。”
“你欲让我们共同作偽,成你弒主夺权之资?”
“今日若屈,来日何顏面对先帝在天之灵?”
“你以为,史书可改,言路可封?”
“我告诉你,哪怕你杀了我等。”
“总会有人——將你今日之行,写入千秋耻史!”
许居正也一字一顿,怒声开口:
“我们看错了你。”
“以为你仁义持身,忧国忧民。”
“以为你虽握兵权,却知自重,不会逾礼。”
“可如今看来——你不止是个贼,还是个会笑著割人喉咙的偽君子!”
“若有来世,我许居正,寧死不愿与汝同朝!”
三人皆怒,字字如金铁,句句如惊雷。
厅外兵將皆变色。
诸葛南在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眼神一沉。
淮北王却听得极静,仿佛他们讲的不是死別血仇,而是什么不值一提的街头閒谈。
“嘖——”
他嘆了口气,摇了摇头,像是对三人执拗感到遗憾。
“你们……真的很让我佩服。”
“死到临头,还能讲出这般气节之语。”
“可惜啊。”
“你们的骨头再硬,也架不住我写下的諭旨。”
“你们拒绝归顺?”
“那便,去死吧。”
他转过身,一边负手缓步离开,一边淡淡道:
“来人。”
“郭仪,许居正,霍纲——三人以下犯上,拒不服从国策,挑拨朝局,意图煽动兵乱。”
“本王,代天子治国,今以大尧律例,诛其身,正其名。”
“三人——即刻斩首。”
此令一出,全厅一寒。
几名刀斧手押上前来,目露不忍,却不敢违命。
郭仪三人,竟无一人挣扎。
他们只是相互看了对方一眼。
无言,胜万言。
那一眼之中,有忠、有耻、有愤、有悔,也有无悔。
“来吧。”郭仪闭上眼睛,轻声道,“死在这等乱贼手中,也算得其所。”
许居正仰头望天,喃喃道:
“可怜我大尧基业,被这般人玷污。”
“若来世再生,我愿做庙堂孤魂,也要诛你於九重!”
霍纲冷笑,目光如锋:
“杀我们容易,封口容易,抹黑也容易。”
“可你有胆,去面对天下人吗?”
“你真觉得……陛下回不来?”
“你又能与陛下为敌?”
话音方落。
淮北王步履一顿,眸中闪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森然。
“杀。”
他一字落下,没有回头。
只望向庭前飞起的一群白鸟,轻声道:
“他们的死,不重要。”
“今日之事,也永不会传出去。”
“至於史书嘛……”
他淡淡一笑。
“胜者写史,而本王……”
“註定胜。”
刀光已起,杀机已成。
三柄大斧寒光毕露,重若千钧,朝著三位重臣的颈上缓缓举起。
郭仪闭上了眼。
他已经老了。
但这一刻,他的脊背仍如铁棱,挺得笔直。
许居正喉头轻动,默默低诵一篇祭先帝之词,唇角带血,却毫无悔意。
霍纲则冷眼看著那挥落的刃锋,眼中映出一抹漠然与决绝。
刀斧欲落,血光將至。
就在这天命岔路的一瞬——
“咻——!”
破空之箭,撕裂天地。
利芒如电,裹著怒风呼啸而来!
“噗嗤——!”
一道血光炸开,中央刀斧手手臂瞬间中箭,惨叫声未落,巨斧脱手而落,砸地鏗鏘作响!
左右两名刀手大骇,连退三步,神情慌乱!
全场震动!
“杀——!”
还未有人反应过来,便听得殿外一声震天怒吼!
紧接著,是马蹄如雷,战甲如潮!
一队黑甲重骑,自长亭之外轰然杀来,捲起风沙十丈!
甲冑齐鸣,铁旗招展,宛若一柄巨剑从天劈落!
厅中兵士骇然抽刀,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就在这混乱之中,一骑当先,破风而来!
那人身披紫金帝袍,眉如剑,目如电!
坐下神骏铁骑,踏碎石板,马鬃扬起,如龙出渊!
眾目睽睽之下,他翻身下马,目光冷寒如冰霜,步入偏殿!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容顏!
那张在京中被数月未见的脸!
那张曾在民间传为“昏君”又在北境传为“仁主”的脸!
那是——萧寧!
堂堂大尧皇帝,御驾亲临!
郭仪三人猛地抬头。
那一刻,他们三人皆是一怔。
仿佛黄泉前的昏雾中,骤然出现了一束照彻人心的光。
许居正嘴唇微颤,喃喃道:“陛下……是……陛下!”
霍纲老眼泛红,一时竟不知是梦是醒!
郭仪缓缓站起,双目泛泪,低声自语:
“老天……不负社稷。”
而殿前。
淮北王骤然僵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他瞪大双眼,怒目圆睁,嗓音带著几近崩溃的质问:
“你……你怎么会在这?!”
“你不是……你不是在外寻访山河?!”
“你不是……根本没准备回京么?!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你为什么……偏偏现在——回来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一刻,淮北王是真的懵了!
这局他布得极好,百姓支持,朝臣附和,詔书已成。
今日割地,让天下以为他“力战无果”,却忍辱承下,反而能博得同情。
更借三大重臣的血,震慑全局。
只等收网!
可这最后一步,他未曾算进——
萧寧,回来了!
而且偏偏挑在这个时辰,在这一刻!
一箭破局!
以天子之身,挟天命归来!
一朝翻盘!
“你……你回来的时机,是巧合?还是……”
他猛然转头,看向诸葛南。
“你早就知道?!你早知道他会回来对不对!”
诸葛南面色微变,却未应声。
他的眼神在剎那间变幻,隨即低头,沉声道:
“臣……不知。”
“呵……”
淮北王笑了。
但那笑,带著彻骨的凉意。
他看向萧寧,目光一寸寸森冷:
“你竟然回来了……”
“你竟然回来了啊……”
“那——你打算如何?”
“你以为你一人一骑,就能將这盘大局覆灭?”
“我已掌朝纲、控军权、握詔书、御民心——”
“你回来——又如何?!”
萧寧未语。
他只是缓缓迈步,走至郭仪三人身前。
“郭卿,许卿,霍卿。”
“朕——来迟了。”
他说得很轻,却让三人同时低头,热泪如雨。
“能见到陛下,便知——大尧不亡。”
萧寧扶起三人,转身再望向前方。
望向那昔日的皇族兄长,今日的兵变谋主。
“你说,朕不能回天。”
“可你算尽机关,却漏了一件事。”
“你虽布局十年,却忘了——”
“人心。”
他目光灼灼,如同雷霆击顶!
“你当百姓愚民,可他们已起疑。”
“你当大臣畏死,可他们甘愿赴义。”
“你当天下无人是我之助,可你未料我早布暗棋!”
“你以为你將天下写成你的模样?”
“可朕,才是那笔!”
这番话落下,殿中再无言语。
所有人,如坠冰窖。
而淮北王,却忽然笑了。
他笑得极轻,极低,却极冷。
“哈哈……好一个萧寧。”
“好一个……提前归来的棋主。”
他抬起头,眼中已无惊惧,只剩杀意。
“既然如此。”
“那就斗个痛快吧!”
“看看这大尧江山,是你主宰,还是我主宰!”
他猛然一挥手。
“来人——”
“列阵迎敌!”
下一刻,杀声再起!
“呵呵……”
长亭偏殿中,淮北王忽然轻笑出声。
那笑,先是轻蔑。
接著,却越笑越大,直至仰头狂笑,声震大殿!
“萧寧,你以为你归来就能翻天?”
“你以为,这盘局,我就没有后招?”
他猛地一掌拍在身侧案几上,狂笑道:
“来人,把我的话带出去!”
“告诉大尧——我淮北王,二十万兵马,已抵达洛陵城外!”
“此刻,怕是正在破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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