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人心被操纵,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会被顛倒黑白。
赵烈营中的士卒,一个个心口压著千斤巨石。
他们面色涨红,眼神通红,呼吸急促,却只能无力地伸出双手,上前去拦。
“都尉!不可啊!”
“都尉,冷静啊!”
他们死死抱著赵烈的手臂,用尽全力想把他拦下。
可心中那股火,却在胸腔里烧得更盛。
他们不是怕死。
他们不是怕事。
他们只是清楚。
眼下,赵烈若真的一剑下去,不仅是他自己,连他们这些兄弟,甚至沈主帅,都要彻底被拖下水!
到时候,谁也別想全身而退!
“大人,这是计啊……这是个套子啊……”
不少兄弟心中同时吶喊,手臂死死用力,满头青筋暴起,硬生生將赵烈拖住。
他们的眼神里,全是愤怒,却又夹杂著无奈与绝望。
——他们看得出来,赵烈被逼急了。
——他们也看得出来,齐书志是假惺惺。
可这一切,还有用吗?
没有了。
对方已经贏了。
贏在身份,贏在人心。
他们自己人,自己人啊!
齐书志明明是赵烈的人!
这一点,就足以让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们……输了。”
有人低低吐出一句,声音哽在喉咙里,带著苦涩的血味。
帐內,火光摇曳,照得他们的脸阴影交错。
那一双双眼睛,充满愤怒,充满憎恨,却也充满了绝望与无奈。
他们愤怒齐书志的背叛,愤怒韩守义等人的算计。
可更愤怒的,是自己无能为力。
这一刻,他们终於彻底明白。
赵烈不是中计。
而是他们所有人,整个营,早就被人算计死死套住。
无论如何挣扎,都已经走不出去了。
——这,就是最致命的地方。
大帐之內,空气沉凝。
赵烈的剑还停在半空,齐书志一番“慷慨赴死”的言辞,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將全场气氛彻底搅乱。
可在另一侧,几道目光却逐渐亮了起来。
韩守义端坐在席间,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阴鷙而狡黠的光。
他冷冷的盯著赵烈,后眼神一扫,正好与杜崇武、潘仲海、梁敬宗四目相对。
那几人心中所思,几乎尽在不言。
他们看得出来。
赵烈,彻底中套了!
尤其是那句“昨夜都尉让小人昧良心,把功劳全算到沈主帅身上”——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外人根本无法分辨。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足以要赵烈的命!
杜崇武的嘴角微微抽动,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假装抚须掩饰,心中却暗暗狂喜:
——妙啊!
妙到极点!
若是他们自己人出面污衊赵烈,不仅容易露出马脚,还会让人怀疑是刻意做局。
可如今不同。
齐书志是谁?
那是赵烈最信任的心腹,几乎等同於“亲信”。
偏偏就是这个“亲信”,在眾目睽睽之下站出来,哭喊著“自己不愿昧良心”。
这一下,赵烈还能怎么反驳?
他要是真敢说齐书志撒谎,別人第一反应是什么?
——“你连自己的人都信不过?”
——“既然是你的人,那齐书志为什么要冒死说出这些?”
解释?
辩驳?
全都无用!
解释得越多,只会显得越苍白。
就像此刻赵烈拔剑的举动,已经成了最铁的证据。
“自己人说你不行,你还能怎么狡辩?”
这一刻,韩守义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痛快感。
那种从胸膛深处翻涌而出的快意,几乎要让他忍不住仰天大笑。
这一招,简直就是一箭三雕!
第一雕,自然是功劳到手。
沈铁崖的血汗功劳,本该光明正大地属於他,却因多年耿直不爭,被他们反覆夺取。
这一次,本以为难度极大,毕竟有蒙尚元在,有赵烈拼命爭。
可如今呢?
齐书志这一番话,等於亲手把功劳拱手送到他们怀里。
而且还是“公正无私”的名义!
“哈哈,沈铁崖,你纵有千般清正,到头来,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
韩守义心里,阴冷的笑声不断翻涌。
第二雕,除掉赵烈。
他目光掠过场中那道身影——那头怒火衝天的猛虎,此刻却像被断了脊柱的野兽。
赵烈,向来是个麻烦人物。
莽直、倔强,不懂圆滑,更不懂退让。
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可如今呢?
他自己亲手拔剑,自己亲手把柄送上来。
一旦定性为“威逼文吏、以下犯上”,哪怕蒙尚元心里清楚,也不敢偏袒。
赵烈,从此一蹶不振。
第三雕,收服人心。
这一点,才是最毒的一环!
他们心里清楚,这些年,哪怕功劳被他们夺走,底下的兵士也未曾真心归附。
为何?
因为逃跑!
因为畏战!
他们亲手拋下兄弟,带人先走!
这一幕,不仅赵烈麾下的兵士心里瞧不起,就连他们自己麾下的人,也同样憋著怨气。
“你们有什么资格享功劳?有什么资格受封赏?”
这是所有士卒心里不敢言,却实实在在存在的疑问。
可今日不同。
赵烈倒了!
而且,是倒在自己最信任之人的口中。
这种打击,比千军万马更致命。
他们看在眼里的“英雄赵烈”,他们心中那股暗暗的崇拜和依附,此刻轰然坍塌。
“你们敬仰的英雄,也不过如此。”
“他不过是个昧功邀宠的小人。”
一旦这层对比没了,他们这些人再怎么狼狈,也就没有差別了。
天下乌鸦一般黑。
既然如此,为何不跟著自己?
“呵呵,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不见血。”
韩守义唇角笑意更浓,眼神冰冷而阴鷙。
他看著赵烈身后的將士们,一个个眼神中燃烧著怒火,却又死死压在胸腔里,既不敢,也不能爆发。
那种无奈、痛苦、愤懣的模样,简直比亲手杀了他们更让人畅快。
“赵烈,你再怎么愤怒,又能如何?”
“你以为自己能替沈铁崖討回公道,可到头来,你亲手毁了他最后的声名。”
这一刻,韩守义只觉得胸腔舒展,压抑多年的鬱结一扫而空。
而他身侧的杜崇武、潘仲海、梁敬宗三人,也同样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
他们眼神交流之间,满是得意与快意,甚至带著几分放肆。
在他们看来,今日这一局,已经稳了。
功劳在手,赵烈除名,人心归附。
三雕一箭,妙到毫巔。
——从此,北境的军功,再无人能与他们爭!
赵烈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一团火焰在体內横衝直撞。
他浑身颤抖,青筋在脖颈上暴起,双眼赤红,像是一头被困死的野兽,挣扎著,怒吼著,却被铁链死死困住。
他想吼,想骂,想把眼前的虚偽撕碎!
可口腔里翻涌的,却只有血腥味。
“你们……你们!”
话到喉咙,却再难吐出完整。胸腔里那股巨大的压抑与狂暴,硬生生把声音割成碎片,仿佛连空气都被扼住。
剑锋依旧停在齐书志胸口寸许之处。火光照著那寒光,也照著赵烈满是狰狞的脸。可他的手在颤抖,剑在颤抖。
明知这是个局,明知这是算计!
可偏偏,他却连最简单的一步都走不出去。
那一瞬间,赵烈有种撕裂般的屈辱感。
他从来不是怕死之人。北境多少次生死,他都曾一马当先,血战到最后。可他从未像今日这般——被人当著满营的面,活生生架在刀口之上,却无力反抗。
他咬紧牙关,牙齿摩擦得咯咯作响,口腔里一股腥甜味迅速蔓延开来。
血,被硬生生咬出。
——可他仍旧无计可施!
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那是他的兄弟们。
赵烈的耳朵极好,此刻,他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压抑著怒吼,有人狠狠砸著拳头,有人几乎咬断了牙关。可最终,那一声声,都是在忍。
“都尉!”
终於,有人低沉出声,声音沙哑,像是撕裂了喉咙。
“都尉……算了吧。”
一句话,沉重得像是千斤巨石,压在所有人心头。
赵烈猛地一震,脊背僵直。
“算了?”
这两个字,像是要点燃他胸口最后一丝烈火。可当他猛然回首时,他看见的,却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那是他兄弟们的眼睛。
他们的脸色涨红,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愤怒、不甘、屈辱,全都写在那双眼睛里。
可在那怒火背后,还有另一种更深的东西——无奈。
他们心里清楚。
这一局,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输了。
哪怕有千言万语,哪怕有万般愤恨,落到这一步,也全都没了意义。
齐书志是赵烈的人。
这是最要命的。
別人或许还会犹豫,可他们自己人说出来的指控,谁能反驳?
再反驳,就是越描越黑。
再挣扎,只会显得心虚。
他们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心头的火焰翻涌到极点,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作烈焰冲天。
可偏偏,他们必须压住!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赵烈真的失控,后果不仅是赵烈。
所有人,连同昏迷的沈主帅,全都会被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