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脸愁苦、穿著短褂的挑夫，正对著粗瓷碗里浑浊的茶水唉声嘆气。

他旁边坐著个穿著稍好些、像是小商贩模样的中年人，只是这人也是眉头紧锁，看著心事重重。

压抑的气氛笼罩著小小的茶摊，只有炉子上铁壶嘶嘶的声响和远处传来的绝望哀鸣。

那挑夫似乎再也忍受不了这沉重的死寂，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投向角落里那个安静看书的算命先生。

他带著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急切，沙哑著嗓子问道：“这位……这位先生，看您像是个有学问的，您给算算……算算这大明朝，到底还能撑多久啊？”

“这日子……这日子真他娘不是人过的。”

这突兀的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打破了茶摊的沉闷。

所有茶客的目光，包括那个麻木的摊主老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翻动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双极其清亮的眼睛。

瞳仁如点漆，深邃得仿佛能吸纳光线，却又异常清澈，如同初融的山涧寒泉，带著一种洞彻世情的清明和疏离。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问话的挑夫，扫过小商贩，扫过摊主老汉，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朱明身上。

就在那一瞬，算命先生清亮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可他脸上的表情並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沉静。

“天象示警，非是无因。”

算命先生的声音如同寒泉击石，清冷而透彻。

“紫微垣中，帝星摇摇，光华黯淡，此乃君德不彰，国运衰微之兆。”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污浊，投向更遥远的天际。

“贪狼、破军，凶星並现，侵门夺户，直犯中宫。此乃兵戈四起，社稷倾危之相。”

茶摊上瞬间安静下来，连远处的哭嚎声似乎都低了几分。

挑夫和小商贩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著他。

“李闯？”

赵远明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似是带著嘲讽。

“破军化气为耗，性烈如火，席捲之势看似滔天，然其根基虚浮，破败之象已显，纵使其能侥倖破京……”

他微微摇头，语气斩钉截铁道：“也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为他人作嫁衣裳？”小商贩忍不住失声问道：“先生是说……还有別人？”

赵远明微微頷首，目光变得悠远而凝重，仿佛看到了未来那场席捲天地的风暴。

“贪狼化气为权，主征伐，性深藏而韧，其势在北。白山黑水之间，磨刀霍霍三十载，秣马厉兵，建制立规，其志岂在偏安一隅？”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有力，如同预言的神祇，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朱明的心坎上：

“建虏，此獠方是……百年新主！”

“建虏？”

“蛮子也能坐江山？”

“先生莫不是失心疯了？”

算命先生的话音刚落，茶摊上瞬间炸开了锅。

挑夫、小商贩，甚至那个一直麻木的摊主老汉，都露出了荒谬至极的表情。

眾人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信。

在他们根深蒂固的观念里，关外那些梳著辫子的“韃子”、“蛮夷”，不过是些茹毛饮血、只知劫掠的野人。

怎么可能入主中原，成为天下之主？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哈哈哈……先生这卦算的，怕不是被冻糊涂了？”

一个粗豪的茶客拍著大腿狂笑，指著赵远明。

“建虏当皇帝？那我还说玉皇大帝明天就下凡呢！”

“就是，李闯王好歹是咱们汉人，就算坐了江山，也比让那些披髮左衽的野人骑在咱们头上强。”小商贩也连连摇头，觉得这算命先生定是疯了。

茶摊上充满了嘲弄的气息。

所有人都把这惊世骇俗的预言当成了天大的笑话，一个在末日绝望中供人取乐的荒诞谈资。

然而，就在这片鬨笑声中——

“啪！”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陡然响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角落那位一直沉默不语、气质沉凝的“商行管事”手中，那个粗瓷的茶碗，竟被他硬生生地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