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深藏在內城西南角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里。
高墙大院隔绝了外界的喧囂,也隔绝了人间地狱的哀嚎。
朱漆大门紧闭,门口蹲踞著两尊狰狞的石狻猊,门楣上高悬著“礼乐承平”的金字牌匾。
李若璉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杭绸直裰。
外面罩著件玄色暗云纹的漳绒马褂,头上换了顶貂皮暖帽,腰间繫著羊脂玉佩,儼然一副家资丰厚的豪商模样。
朱明换上这身行头,虽然依旧难掩眉宇间的煞气,但至少外表上已与那些出入此地的豪客並无二致。
李若璉和两名净军暗卫也换了相对体面的跟班装束,紧隨其后。
至於另外两名暗卫则如同融化的蜡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教坊司周围复杂的街巷阴影中,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
朱明示意王承恩上前叩门。
沉重的包铜兽首门环撞击在厚实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片刻,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油光水滑、堆满諂媚笑容的中年男子脸孔。
他穿著绸麵皮袄,头上戴著六合小帽,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朱明身上扫视。
“这位爷看著面生?可有相熟的姑娘作陪?还是……”
门房拉长了腔调,意思很明显——没熟人引荐,没银子开道,这扇门,不好进。
朱明自然没听懂这人的意思。
可身为秉笔太监的王承恩立刻上前,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不著痕跡地將一小锭约莫十两重的雪银塞进门房手里。
“我家老爷是山西来的,做粮布买卖,头一次来京城,想开开眼界。”
“听说贵处是京城头一份的风雅之地,特来拜会。”
他故意將“粮布买卖”和“山西”几个字咬得重了些。
门房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热络了几分,小眼睛里的精光也变成了贪婪。
山西的粮商?
那可是肥羊!
他立刻將侧门完全拉开,腰弯得更低:“哎哟,原来是山西来的贵客,失敬失敬。”
“快请进,快请进,今日可是巧了,几位贵客正在『醉月轩』摆宴,热闹得很,您几位正好也去沾沾贵气。”
他一边引路,一边不著痕跡地將银子揣进怀里。
穿过几重垂门和迴廊,一股混合著酒气、脂粉香和某种奇异食物香气的暖风扑面而来。
伴隨而来的是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和男女放肆的调笑声。
与外界的寒冷死寂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雕樑画栋,灯火通明,暖炉烧得极旺,穿著轻薄纱衣的官妓们如同穿蝴蝶般在迴廊间穿梭,巧笑倩兮。
空气里瀰漫著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奢靡和墮落气息。
门房引著朱明一行人来到一处名为“醉月轩”的独立院落。
院门虚掩著,里面人声鼎沸,丝竹声、觥筹交错声、男女调笑声混杂在一起,喧囂震天。
“几位爷,就是这里了,您请便。”门房諂笑著,躬身退下。
朱明推门而入。
轩內空间极大,装饰得金碧辉煌,地上铺著厚厚的波斯地毯,四角摆著巨大的鎏金炭盆,烧得整个屋子温暖如春。
正中央摆著一张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面堆满了各色珍饈佳肴,许多菜餚朱明只在御膳房的单子上见过名字。
桌旁围坐著七八个衣著华贵、满面红光的男人,个个搂著娇艷的官妓,上下其手,放浪形骸。
主位上一个穿著正五品飞鱼服的中年男子,正举著酒杯,唾沫横飞地说著什么。
此人正是锦衣卫千户张忻,骆养性的人,朱明认得这张脸。
“……抄家,抄家那是肥差,天字第一號的肥差。”
张忻显然是喝高了,舌头有些打卷,但声音却异常亢奋,带著一种炫耀式的得意。
他搂著一个衣衫半解、媚眼如丝的官妓,另一只手比划著名。
“陈演那老东西,家里那些玩意儿……嘿嘿,你们猜怎么著,那对成化斗彩的官窑瓶子,多好的东西。”
“帐上……帐上就记了二十两,二十两,哈哈哈……”
“二十两?”旁边一个官员配合地露出夸张的震惊表情。
“我的张大人,您这手笔……也太狠了点吧,那玩意儿少说值两千两往上。”
“狠?”张忻乜斜著眼,嘿嘿冷笑道:“这算什么,那幅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老子直接报了个『贗品』,五两银子。”
“你懂不懂这叫……这叫为陛下分忧,替朝廷省钱,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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