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紧攥著一份刚收到的、来自城外的“劝降书”,落款是哥舒翰那飞扬跋扈的签名,措辞粗鲁而囂张:“王维,识时务者为俊杰,再不开城,三日之內,凉州必生民变,届时玉石俱焚,皆汝之罪!开城献印,尚可保全富贵。”
“大人!”一名心腹属官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著哭腔,“开城吧,再这样下去,不用吐蕃人打进来,我们自己就先饿死了,百姓会生撕了我们的!”
“是啊大人,忠王毕竟是皇子,奉旨监军,哥舒翰、王忠嗣也是奉皇命而来,我们这样硬顶著,名不正言不顺啊!”
“郭帅远在乌海,鞭长莫及啊大人!”
属官们的声音充满了软弱和妥协,赤裸裸的现实和城外的威压,正在迅速瓦解著他们的意志。
王维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苍白,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清澈而坚定,如同寒潭深处的古玉。
他没有看地上跪著的属官,目光缓缓扫过堂內每一张惊惶的脸。
“名不正?言不顺?”王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珠璣,压过了门外的喧囂,“今日若开此门,郭帅浴血奋战得来之大胜,顷刻间便会被篡夺、被抹杀,河西將士的血,就白流了吗?!”
他猛地將手中那份哥舒翰的劝降书撕得粉碎,纸屑如同雪般飘落。
“我王维,读的是圣贤书,行的是忠义事,皇上担心吐蕃入侵才下圣諭命王忠嗣和哥舒翰拱卫凉州城,但郭帅已击溃吐蕃军,外患已除,何须外军驻扎?”
“我便守到最后一刻,纵使千夫所指,纵使粉身碎骨,此门”他抬手指向府衙紧闭的大门,带著玉石俱焚的决绝,“绝不开,除非,踏著我的尸首过去。”
堂內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百姓越来越狂躁的呼喊声不断传来,如同汹涌的潮水拍打著堤岸。
属官们看著王维眼中那近乎殉道的光芒,相对无言。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污泥、如同乞丐般的汉子,竟在混乱中不知如何溜进了戒备森严的后衙。
他跌跌撞撞扑到堂前,不顾衙役阻拦,嘶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东门守军有人譁变,打开了侧门小闸,放了几百饥民衝出去了,他们要去抢城外军营的粮车啊。”
“什么?!”堂內眾人如遭雷击,抖如筛糠。
东门失守?饥民衝击军营?这无异於给哥舒翰送上大开杀戒、武力攻城的绝佳藉口。
王维身体猛地一晃,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最坏的局面,终究还是来了,他苦心维持的防线,在飢饿和绝望的双重挤压下,从內部崩开了一道致命的裂口。
他猛地抬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府衙的屋顶,望向城外那杀气森森的军营方向。
哥舒翰的屠刀,恐怕已然举起,凉州城,危在旦夕。
“大人!怎么办?!”属官们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王维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著尘埃与绝望味道的空气,復又睁开。
那双清澈的眼中,浮现近乎悲凉的疲惫,他望向堂外清朗的天空,那里有一只孤雁仓惶飞过,发出悽厉的哀鸣。
凉州城的命运,连同他王摩詰的身家性命,都已悬於一线,摇摇欲坠。
而远方的郭子仪,此刻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