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甫的声音带著哭腔，狠狠扎向榻上那位看似平静的帝王。

李隆基依旧缓缓摇动著那把黝黑的龙皮扇，丝丝缕缕的寒气繚绕周身。他浑浊的眼眸半开半闔，仿佛在倾听，又仿佛神游物外。直到李林甫说完，阁內陷入死寂，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蕴含著令人心悸的威压。

“此万事鑫行，聚王、郭、杨城內三大豪族之財，更有番坊免税包邮之利，其聚敛之能，恐已不下国库，太子手握户、兵、工三部，北境藩镇俯首，如今更得此泼天財富，依你所见，下一步，太子他要做什么？”

“自……自然是请……请陛……陛下……”李林甫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后面“退位”二字如同千斤巨石，死死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憋得他脸色青紫。

“退位？”李隆基替他说了出来，他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了一瞬，隨即，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迅速瀰漫开来，笼罩了他原本尚算平和的面容，那双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射出如同受伤困兽般的暴戾。

太子不成器，他自然恨其无能。但太子太厉害，厉害到能威胁他的权柄，威胁他这尚未享受够的万里河山、无上尊荣，这更让他恨之入骨。

李林甫敏锐地捕捉到皇帝那瞬间的狰狞，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鱼，立刻火上浇油，但他的声音带著哭腔：“陛下明鑑，非是臣危言耸听，如今朝中许多大臣，见风使舵，到处在为太子造势。”

“他们……他们甚至私下传言，说陛下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更兼在太真观清修日久，已无心俗务……说此次千秋节大典，便是陛下顺应天命，退位让贤之时。”

李隆基猛地坐直身体，龙皮扇“啪”地一声重重拍在身旁矮几上，发出刺耳的声响。阁內烛火为之剧烈摇曳，一股远比扇子本身散发的、更加阴森刺骨的寒意轰然瀰漫开来，他怒极反笑，笑声嘶哑而冰冷。

“好得很！朕在这太真观，是待得有些乏味了。”他缓缓站起身，虽身形略显佝僂，但那股久居帝位的威压瞬间充斥整个清虚阁。

“是时候活动活动筋骨，让这长安城，让这天下人知道，朕，还是天子！”李隆基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带著不容置疑的决断，“千秋大典，普天同庆，朕要亲临含元殿，接受万邦朝贺，更要藉此吉日，詔告天下——朕，重掌朝政。”

他目光刺向依旧匍匐在地的李林甫：“至於太子，他这段时间击退契丹袭扰，平定吐蕃边衅，整顿长安商市，確有些微末功劳。”

“然，监国理政，夙夜操劳，想必也是心力交瘁了。朕体恤儿子，千秋节后，便让他好好歇一歇吧，这千斤重担，还是由朕这做父亲的一肩担起！”

“陛下圣明！天佑大唐！”李林甫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混杂著諂媚与狂热，重重叩首，额头在金砖上撞得砰砰作响：“哥奴愿为陛下重掌乾坤、廓清朝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纵是刀山火海，亦万死不悔。”

离开太真观，李林甫並未回那象徵著宰相尊荣的府邸。压抑著心中的狂喜与一丝对未知风暴的恐惧，他乘坐一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悄然来到了略显萧瑟的忠王府。

府邸门前冷落，庭院內木也有些疏於打理，透著一股衰败之气。

昔日琉璃期货大战的惨败，不仅掏空了李亨的財力，更重挫了他的锐气。面对李瑛如日中天的权势，他深感无力，甚至萌生倦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