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望殿下解惑,也让末將死个明白。”
李瑛转过身,直视陈玄礼:“你可知,幽州节度使李光弼,除了防御契丹、奚族,还肩负著监视安禄山旧部动向之责?”
“安庆绪及其党羽离开藏匿之地,潜入长安,岂能完全瞒过他的眼睛?”
“李光弼察觉有异,立刻派出王忠嗣,一路暗中尾隨,这才发现了尔等与安庆绪勾结的蛛丝马跡。”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著冷冽:“至於王忠嗣,凉州城一役后,本宫力排眾议,留他一命,將他与哥舒翰分別派往边境效力,固然有惜才之心,但未尝没有存一分『奇兵』之想。”
“他在禁军中旧部眾多,威望犹存,本宫想著或许將来某一天,能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首次动用他,便是用来对付你这位禁军统帅。”
陈玄礼听完,愣怔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感慨的苦笑,喃喃道:“原来如此,殿下深谋远虑,末將输得不冤,时也命也。”
“如今,你可还有悔?”李瑛问道,声音低沉。
陈玄礼摇了摇头,神色恢復了平静,甚至带著一种勘破生死的豁达:“殿下,人生於世,各有其志,各忠其主。末將选择了效忠陛下,走到了这一步,是末將的命数。”
“既是命数,认命便是,何来悔恨一说?只是恳请殿下,念在末將也曾为大唐浴血奋战、略有微功的份上,能善待我那些部下,他们只是听令行事。”
李瑛凝视著他,眼前这个失败被囚的將领,骨子里依然保持著军人的骄傲和气节。
他缓缓点头:“你的部下,只要未曾参与核心阴谋、手上未沾东宫將士之血者,本宫会酌情处置,不会滥杀无辜。”
“多谢殿下。”陈玄礼微微躬身,表示感谢。
李瑛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但旋即被帝王的决断所取代。
他转过身,背对著陈玄礼,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好一条錚錚铁骨的汉子,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来人,送陈將军一程。”
一名侍从端著一个红漆木盘走了进来,盘中放著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杯中酒液清澈,散发著淡淡的异样香气。
陈玄礼看著那杯酒,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反而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淡然笑容。
他整了整身上的白色中衣,起身,对著李瑛的背影,郑重地行了一个最后的军礼。
然后,他端起那杯酒,目光扫过殿內熟悉的景象,最后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仿佛在看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又仿佛在看自己戎马倥傯的一生。
他闭上双眼,仰头,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液辛辣,划过喉咙,初时並无异样。
但数息之后,一股灼热般的剧痛猛然从腹中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陈玄礼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强行站稳。
一股腥甜之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他猛地张开嘴,暗红色的鲜血混合著酒液,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溅落在他雪白的中衣和前襟上,触目惊心。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嘈杂。
腹中的绞痛越来越剧烈,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消散。他努力睁大眼睛,想最后看清这个世界,视线里却只剩下太子李瑛那渐行渐远、模糊不清的、决绝的背影。
最终,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一代禁军名將陈玄礼,高大的身躯晃了几晃,重重地向前倾倒,砰然一声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溅起些许尘埃。
“陛下.....保重!”他的眼睛依旧圆睁著,望著殿顶的藻井,却已失去了所有神采。
殿內,烛火依旧摇曳,映照著地上的鲜血和不再动弹的躯体,寂静得可怕。
李瑛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隨即继续向外走去,沉声对殿外守候的侍卫吩咐道:“厚葬之。以將军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