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班房,是人间地狱。
皂吏又使了银子,让牢头狱卒好生“照顾”林掌柜,每日不是打骂,就是饿饭。
讲是关了几天的匣床,匣床是衙门班房里常用的刑具。
那匣床上头有个盖,把那匣床上面的盖板抬了起来,盖板的下面布满三寸长的密密麻麻的铁钉。
那被锁住的贼犯头部被一个揪头环牢牢箍住,颈子上掛一把夹项锁,双手各有双环铁杻,大腿位置被铁索捆住,脚踝则是被固定在匣栏的孔洞。
加上盖板合上之时,上面密密麻麻的三寸铁钉,就正对著贼犯的脸部。
前后不过三四厘米,贼犯整个被密封在一个极端狭小的黑暗空间中,全身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动弹,还要忍受蚊虫叮咬,在这里面关上整整一夜,对人的身体和精神都是极大的折磨。
人是难受到极点了,偏生死又死不了,全身还没有丝毫伤痕,犯人就算想告发,也没有证据,所以匣床在明代深受广大牢子的喜爱。
加之碰到些“好心”的差役,还会往匣床中加点老鼠蚊蝇之类的“料头”。
若是不使点银钱,在这匣床里锁个几日。
简直是生不如死。
短短几天,林掌柜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而这皂吏,则拿著林掌柜的性命,来威胁林秀儿。
他说,只要林秀儿肯乖乖地从了他,他就撤了状子,把他爹从班房里放出来。
一个弱女子,父亲命悬一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在绝望之下,她除了屈服,別无选择。
今晚,便是这皂吏第一次约她出来……
石开静静地听著,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阴沉,再到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百十两银子?
一个不入流的皂吏,靠著栽赃陷害,就能逼得一个良家商户家破人亡,就能逼得人家女儿委身於他?
自己带著十几个见过血的亲兵,杀气腾腾地去收“常例”,跑断了腿,一个下午也才收了八十多两。
这他妈的……
这他妈的比老子还爽?比老子还畜生?!
石开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狠辣手段”,跟眼前这个杂碎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自己好歹还讲点“规矩”,知道去妓院钱买服务。
而这个东西,他连人都算不上。
“大人……求大人开恩……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那被打掉满口牙的皂吏,趴在地上,含混不清地求饶著,眼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
石开看也没看他,只是对林秀儿说道:“你先回家去。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明天,你爹就能从班房里出来。”
林秀儿愣愣地看著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不信我?”石开皱了皱眉。
“不……不是……我信……我信!”林秀儿连忙点头,她看著石开,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除了感激,还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信就快走。”石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林秀儿咬了咬嘴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这份恩情刻在了心底。
她拉紧了破烂的衣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巷子里,只剩下石开,和那个趴在地上,抖如筛糠的皂吏。
石开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想活吗?”石开轻声问道。
“想!想!大人饶命!小人想活!”皂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磕头。
“好。”石开点了点头,用脚踢了踢他,“爬起来,跟我走。”
皂吏不敢违逆,手脚並用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跟在石开身后。
石开带著他,走出了巷子,来到了漆黑的运河边。
冰冷的河风吹过,皂吏打了个冷战,心中的恐惧愈发浓烈。
“大……大人……您……您要带小人去哪儿?”
石开没有回答,只是拔出了腰刀。
“鏘”的一声,刀锋在夜色中划过一抹悽厉的寒光。
皂吏嚇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哭喊道:“大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是畜生!您放过小人这一次,小人给您做牛做马……”
“晚了。”
石开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
他懒得再听这畜生多说一个字。
手起,刀落!
一道血线,在皂吏的脖颈上骤然绽放。
他的哭喊声戛然而止,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
“噗——”
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大部分都洒进了脚下那漆黑的河水里,连一朵浪都没有翻起,便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石开面无表情,仿佛只是砍倒了一棵树。
又握紧刀把,一刀一刀斩在他脖颈上。
约莫十七八刀方砍下那小吏狗头,落在地上“噗通”一声。
在地上滚了几圈后被石开踢下了水里。
石开觉得不保险,又扒了他一身官皮。
他抬起脚,在那具尚有余温的腔子上,轻轻一踹。
“扑通!”
沉闷的落水声响起,皂吏的尸体沉入了冰冷的河底,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河水依旧在静静地流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石开收刀入鞘,站在河边,任由夜风吹拂著自己的衣袍。
心中那股燥怒,终於平息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李威那套官面上的东西,还是太麻烦了。
在这世道,最简单,也最有效的道理,果然还是自己手中的这把刀。
杀人,比讲道理,爽快多了。
换个清明世道他是万不敢这般乾的,可是这都崇禎年间了,死个把人再正常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