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兵的,这边登记!只想领肉汤的,去那边排队,人人有份,不准抢!”
在长刀的威慑下,混乱的人群总算恢復了一点秩序,分成了两条长长的队伍。
一条是真心想应募的,另一条则是纯粹为了混一顿吃喝的。
但无论是哪条队伍,都排得如同长龙,將县衙门口的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县衙对面那张招募民夫的告示,此刻显得无比孤单和可笑。
告示前空无一人,所有的目光,都被那两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和那个承诺著银子与肉的招兵处吸引了过去。
……
县衙,二堂。
新任知县谢陞正端坐在书案后,手捧一卷圣贤书,细细品读。
他年约三十,面容清瘦,留著一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鬍鬚,眼神清正,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傲骨。
作为东林党人,他素来以清正廉洁、为民请命为己任。
此次来大名府上任,他本想一展抱负,整顿吏治,兴修水利,造福一方。
可上任没多久,他就发现,这里的水,比他想像的要深得多。
尤其是卫所那帮武夫,骄横跋扈,目无法纪,简直就是大名府的一颗毒瘤。
那个新上任的副千户石开,年纪轻轻,手段却狠辣得令人心惊。
公堂之上,指鹿为马,顛倒黑白,竟让他这个主审官都无可奈何。
一想到此人,谢陞就感到一阵心烦意乱,连书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谢陞眉头一皱,放下书卷,沉声道:“何事惊慌?成何体统!”
那衙役喘著粗气道:“大人,外面……外面出事了!卫所的石副千户,就在咱们衙门对面设了个摊子,当街招兵,还架著两口大锅煮肉,说……说是凡是去问的,都赏一碗肉吃!现在整条街的百姓和流民都围过去了,把路都给堵死了!咱们……咱们招募民夫的告示,根本没人看了!”
“什么?!”
谢陞“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石开!又是这个石开!
在县衙对面,当街煮肉招兵?
这是招兵吗?这分明是在当眾打他谢陞的脸!
他辛辛苦苦,为了来年的春耕,为了百姓的生计,才有了这清理河道的计划。他拿出的工钱,已经是县衙財政能承受的极限。
“竖子!竖子!欺人太甚!”
谢陞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將桌上的书卷扫落在地。
他快步走出二堂,在一眾衙役的簇拥下,来到了县衙门口。
当他看到眼前那番景象时,饶是他修养再好,也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只见对面的铺子门口,人山人海,喧囂震天。两条长龙般的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
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刺激著他的鼻腔,更刺激著他的神经。
而他县衙门口的告示墙下,却是冷冷清清,只有几片枯叶在寒风中打著旋。
强烈的对比,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石开就站在铺子门口的台阶上,换了一身锦袍,手里捧著个暖炉,正笑眯眯地看著眼前的盛况。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谢陞的目光,远远地抬起手,衝著这边拱了拱手,脸上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那笑容里,满是挑衅和不屑。
“大人,这……这石千户也太囂张了!简直不把您,不把咱们县衙放在眼里!”
一名心腹幕僚在谢陞身旁低声道。
谢陞死死地攥著拳头,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他何尝不知道石开囂张?可他能怎么办?
衝过去,將他的摊子掀了?
石开是卫所副千户,奉命招兵,名正言顺。
大明律例,卫所兵额短缺,本就可以自行招募。
他煮肉犒劳,说是体恤士卒,你也挑不出错来。
自己若是强行干预,不仅占不到理,反而会落一个“阻挠军务”、“与军爭利”的口实。
到时候,卫所那帮烂兵闹起来,事情只会更糟。
而且这一帮衙役也和石开有勾结!
这个石开,行事看似粗鄙,实则每一步都踩在规矩的边缘,让你抓不住任何实质性的把柄。
他用的是阳谋,是用最赤裸裸的利益,来瓦解你所谓的仁义和法度。
谢陞看著那些为了区区一碗肉汤就挤破了头的百姓,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圣贤书上说,要教化万民,要以德服人。可眼前的现实却告诉他,对於这些食不果腹的百姓而言,德行、教化,都是虚无縹緲的东西。
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他们的爹娘,谁就是他们的青天大老爷。
良久,谢陞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们……回去!”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走回了县衙。那背影,带著说不尽的萧瑟与屈辱。
看著谢陞吃瘪的样子,石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一天下来,招募处登记在册的青壮,足足有三百多人。
石开当然不可能全收。
他让石虎带著几个老兵,亲自下场,挨个筛选。
先看身板,太瘦弱的不要。
再摸筋骨,骨架子小的不要。
最后,要让他们脱了上衣,跑上几圈,看气息,看耐力。
他不要油滑的市井混混,也不要烂赌的赌鬼。他要的,是那些眼神里还带著朴实,身板硬朗,为了家人能豁出命去的庄稼汉、猎户和破產军户。
“你,叫什么名字?”石开指著一个皮肤黝黑,骨节粗大的汉子。
“回……回大人,小的叫……叫陈屠户。”那汉子有些紧张。
“杀猪的?”石开笑了,“好,杀猪的好!杀猪的有力气,心也够狠!你被选上了!”
“谢大人!谢大人!”陈屠户激动得当场就要跪下。
“站直了!”石开喝道,“以后是我石开的兵,就不能有软骨头!去那边领安家银,然后去城西的营地报导!以后,你就是我手下的兵,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屠户了(欺负別人人)!
一番严苛的挑选下来,最终只留下了八十一个最精壮的汉子。
加上他原有的三十名亲兵,再加上他自己和石虎,正好凑齐了一百一十二个。
这些人,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兵源,是真正的百战之基。
当晚,石开自掏腰包,在千户所大摆筵席,將新招募的七十一人和原来的三十名老弟兄聚在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酒过三巡,石开站起身,端著酒碗,目光扫过堂下每一张或兴奋、或忐忑、或激动的脸。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石开的兵!是我石副千户的亲兵!”
“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狗屁规矩,只有两条!”
“第一,听我的號令!我让你们往东,你们不能往西!我让你们杀人,你们就不能眨一下眼睛!”
“第二,给我往死里操练!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能以一当二的猛士!”
“只要你们能做到这两条,我石开保证!你们顿顿有肉吃,月月有银子拿!你们的家人,在我的地盘上,没人敢欺负!谁要是战死了,他的家人,我石开养一辈子!”
“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堂下一百多號汉子,齐刷刷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
石开满意地点了点头,將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