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反常必有妖!
石开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擦汗的动作慢了下来,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
“有意思。这老狐狸,倒比我想的沉得住气。”他將毛巾扔给僕人,沉声道,“开中门,把人请到正堂。石虎,张猛,你们两个,跟我去会会这位安老先生。”
片刻之后,千户所正堂。
石开换了一身副千户的常服,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石虎和张猛一左一右,如两尊铁塔般立於其后。
安世禄在管家的引领下,缓步走了进来。他约莫六十出头,身形清瘦,穿著一身深蓝色的暗纹绸袍,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鑠,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他身后跟著两名僕人,抬著几个沉甸甸的礼盒。
“呵呵,老朽安世禄,见过石副千户。”安世禄一进门,便满脸笑容地拱手行礼,姿態放得极低。
“安老先生客气了,快请坐。”石开脸上也掛著热情的笑容,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长辈,他起身相迎,指著客座道,“不知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两人虚偽地客套了一番,分宾主落座。
安世禄挥了挥手,僕人將礼盒打开,里面竟是人参、鹿茸、名贵字画等一应厚礼。
“石大人少年英才,文武双全,为我大名府安靖出力良多。前番整顿粮价,更是让我等百姓拍手称快。老朽没什么好东西,备了些许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石开哈哈大笑:“老先生太客气了!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都是分內之举,何足掛齿!”
两人你来我往,说的全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对之前请帖和勒索之事,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喝了两盏茶,安世禄终於图穷匕见。
他放下茶碗,嘆了口气道:“石大人,老朽今日前来,除了拜会大人,还有一事相求啊。”
“哦?老先生但说无妨。”
安世禄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近来这大名府,不知为何,很不太平。城里的商户们人心惶惶,运河上的船家也时有惊扰。就说昨日,老朽名下的一处盐铺,在黑水渡的货船,竟被一伙不明身份的歹人给劫了,死伤了好几人。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著石开的表情。
石开面不改色,心中却冷笑不已。
这老狐狸,终於还是忍不住了。
他故作惊讶道:“竟有此事?岂有此理!老先生放心,待我查明,定將这伙歹人碎尸万段,给老先生一个交代!”
“交代就不必了。”安世禄摆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石大人是聪明人,老朽也就不绕弯子了。这大名府的水,说深也深,说浅也浅。大家求的,无非是一个『財』字。打打杀杀,终究是下乘,也容易引来府衙那位卢大人的注意,你说是吧?”
他终於提到了卢象升。
石开的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
安世禄继续说道:“老朽痴长几岁,在城中还有几分薄面,与各行各业的商家也都有往来。石大人手握兵权,威风八面。你我两家若是联起手来,整个大名府的地下生意,又有谁敢不从?老朽愿將所有灰色进项,分三成利给大人。大人只需安坐府中,银子便会源源不断地送来。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有钱一起赚,岂不美哉?”
三成利!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安家在大名府经营百年,其灰色收入的总额,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这三成利,远比石开自己派人打打杀杀来得轻鬆,也更安稳。
安世禄这是要钱买平安,將一头闯进瓷器店的猛虎,收编成自家的看门恶犬。
他自信,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堂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连张猛都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石开端起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顺著喉咙滑下,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
他放下茶碗,看著安世禄那双充满自信的眼睛,缓缓地开了口。
“安老先生,你说的很有道理。”
安世禄的脸上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然而,石开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只是,这大名府的买卖,三成,太少了。”石开身体也向前倾去,目光如刀,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的,是你安家……把现在坐的这个位置,让出来。”
话音落下,满堂死寂。
安世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地盯著石开,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人的杀机。
【史实依据】
1.明末卫所与地方的关係:明中后期,卫所制度崩坏,军官侵占军屯、吃空餉、勒索地方成为常態。《明史·兵志》载:“卫所官多世及,积弱成习,侵占屯田,私役军士,弊竇百出。”
2.乡绅控制地方经济:明代乡绅阶层势力庞大,他们利用政治特权和经济优势,常常垄断地方的商业、高利贷、土地等,甚至操纵物价。“乡官之豪者,交结势要,占田夺地,民无所诉。”(《明季北略》)
3.卢象升在大名府:据《明史·卢象升传》,卢象升於崇禎元年(1628年)出任大名府知府。他到任后,“练兵大名,號『天雄军』”,以治行卓异闻名,为人刚正,治军严明。
4.私盐贸易:明代实行盐业专卖,但私盐贸易屡禁不绝,尤其是在运河沿线,形成了庞大的走私网络和武装集团。官兵、盐梟、商人之间相互勾结或火併,是当时社会的一大顽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