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无双的武力正面对撼的骇人威势，是切入精准的野兽般的战场嗅觉。

这样的武人，通常被称作天敌。

所有將领的天敌。

樊噲第一个憋不住站起身，只是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咋咋呼呼地喊打喊杀，而是皱著眉头，瓮声瓮气地说道：

“沛公，那姓项的小子来到咱这，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秦嘉的兵虽然不经打，可好歹也是楚人，他就那么砍瓜切菜一样给宰了。

俺觉得........这小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咱们別被他当枪使了。”

连樊噲都用上了生锈的脑子，可见项羽在他心中留下了何等深刻的印象。

曹参紧隨其后，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沉稳，但指节却在案几上无声地敲击著，这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

“项羽虽强，其锋芒所指的乃是秦军。

我军与秦嘉连番血战，虽收降卒补充损失，但折损亦不在少数。

而郡城內的司马夷主力早已缓了过来，此人治军虽不及章邯，但依旧严谨有度，乃我等心腹大患。

单凭我军之力强攻郡城，无异於以卵击石。”

曹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战爭的洗礼，深刻地改变了这群沛县的豪快兄弟。

让曹参不再仅仅是一个先登陷阵的猛將，而是一个真正开始从全局考量利弊的將帅。

“我的看法是必须联合项羽。

无论他意欲何为，我们当下的共同敌人还是是司马夷。

沛公曾与项梁会盟，因此先借其力破此强敌，方是我军上策。”

夏侯婴则带来了更贴近底层视角的声音，他刚刚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的衝击最为强烈。

“沛公，曹参所言有理，但我担心的是......咱们的兵。”

他搓了搓手，脸上带著某种忧虑。

“沛县的弟兄在这地界还勉强算得上能打，但跟项羽的兵一比，那.......那简直是麦子对上了蛮牛！

不光是兵甲器械，最重要的是那股子气势！

怕真到了战场上，咱们的兵还没开打，心气就先被人家压下去了。

到时候，咱们名义上是联军，实际上怕是只能跟在屁股后面给人家摇旗吶喊，打扫战场了。”

他的话让帐內气氛愈发沉重。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足以让任何平等的盟约都变成一纸空文。

刘邦听著兄弟们各抒己见，心中百感交集。

他欣慰於他们不再是当初只凭一腔热血行事的乡间豪杰，每个人都在战火中磨礪出了自己的见解。

但刘邦心中也清楚，这些见解都指向了一个相同的死结：

项羽是一个不可预测的合作对象，但是外敌在前又不得不进行合作。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约定好一般，匯聚到了那个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年轻人身上。

林檎在宴席中因为一路上的下饭风景所害，看见还带著血丝的烤肉不免肠胃翻涌，因此只是象徵性的下了几著。

此刻看著所有人匯聚而来的目光，带著和那些投降者不同的，浓浓的期待与信任，他站起了身。

林檎知道，轮到他了。

他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军事地图前，帐內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隨之停滯。

“诸位的顾虑，都切中要害，很有道理。”

林檎的声音平静，却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这是在下邑的生活中习得的。

在那些对未来的想像被战火摧毁的百姓面前，最需要的不是给他们活下去的粮食，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因此用强硬中带著某种抚慰的语气，最能让他们信服。

回到正题。

“樊將军看到了项羽的危险，曹將军看到了合作的必要，夏侯將军看到了实力上的差距。

这些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而我们的方略也必须建立在这些事实之上。”

他伸出手指，先点在了碭郡郡城的位置。

“曹將军说的没错，联合项羽击破司马夷，是我们此刻唯一的选择。

这不仅是军事上的需要，更是政治上的明確表態。

我们必须向天下人，尤其是向项梁表明，我们不是秦嘉那种借著战火独立的反贼，而是反秦联盟中最坚定的一份子。”

说道项梁时，林檎突然想到了时间上的巧合，如果预估的没错的话，夏侯婴送信而来的时间点恰好正是项梁派出项羽的当天。

这位楚地名將项燕之后果然是不可相与之人，配得上如今的盟主名头。

“但是。”所以林檎话锋一转，帐內气氛也隨之陡然一紧。

“我们也必须弄清楚，我们此刻与项羽的联合，究竟需要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进行。”

“所以我们需要知道他还有他带的兵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林檎回过身，在脑海中回忆之前的相遇，以及更为久远些的，来自后世的歷史知识。

“项羽是一柄出鞘的利剑，是楚人復仇意志的化身。

他的目的因此纯粹而直接，那就是摧毁一切与秦有关的东西，以此达成他的赫赫武功。”

这番对项羽及其军队本质的剖析，让在场的眾人都感到一种通透。

让他们透过那少年霸王耀眼的光环，看到了其內里偏执而危险的內核。

项羽作为项梁子侄，此次出击虽然拥有来自叔父的看重。

但年轻以及由此带来的资歷上的欠缺必然让他需要用军功封上那些同僚的嘴。

这在某种程度上表现了项羽立功的急切。

他需要杀戮，更需要荣耀，这是属於他的宿命。

“所以，我们的机会就在於项羽的机会之外。”

林檎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那是在看透棋局后，找到致胜一步的从容。

“既然我们与司马夷终有一战，那么我们需要让自己的筹码增加，如此才能让项羽正视我等。”

“让我们自己强大起来，自有让他求到咱的地方！”

林檎嘿嘿笑著，仿佛已经看见了项羽被迫找他们来合作的场景。

那应该，会很有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