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卡尔,我不要习惯。”
他盯著他,火光在那对红色的瞳孔里跳。
“对的事情,就应该是对的。
善良不应该被辜负,无辜者不应该在绝望中死去。
错的事情,无论它有多少看似合理的理由。
无论它背后有多少的无奈与悲哀,它依旧是错的!””
凯克深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仿佛要將所有的迷茫与不甘都隨著这口气一同吐出。
“如果……如果错的不是那些在无边黑暗与绝望中苦苦挣扎的人们。
而是这个滋生了绝望、放大了愚昧、让善良无处容身的世界本身……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已经从根子上就烂透了,问题重重,无可救药……”
凯克低下头,火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他曾无数次在游戏里改变世界的格局,一步步走向胜利。
可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几个法印和一把银剑就变得更好。
他知道。
可他更知道,如果连他都放弃了相信善良、相信理性。
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完了。
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哽住。
“要是烂掉的不是人…”
“是这个世界呢?”
凯克低著头。
火光在他脸上划出长长的阴影。
他没说话。
艾斯卡尔也没说话,只是把菸斗凑近火堆,想点著。
然后那小子抬起了头。
那双眼睛里的火,比篝火还亮。
“那我就去改变它!把它变成我想要的样子!!”
“至少…”
“要让好人能活下去,能让无辜者不必在恐惧中等待死亡的样子。”
艾斯卡尔的菸斗停在半空中。
菸草的碎屑洒了一些出来。
他看著这小子。
看著他眼里那两团烧得发白的火。
那对眼睛。
简直像两团正在烧的煤。
他活了这么多年,走过无数凶险之地。
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豪言壮语和痴人说梦。
但如此纯粹、如此坚定,又带著一丝令人啼笑皆非的天真的狂妄。
却也让他感到一种久违的新奇与震动。
他看著凯克,看著那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那里面燃烧著的。
是一种他自己也曾拥有过,却早已在无数次残酷现实的冲刷下,几乎被消磨殆尽的火焰。
妈的。
他想骂人。
一张嘴,却是一声怪响,像被噎住的狗。
咳。
接著,是一串撕裂喉咙的笑。
“哈…哈!”
他想把菸斗塞进嘴里,却呛了一大口冷气,咳得更厉害。
烟雾从他嘴里和鼻子里一起喷出来,乱七八糟。
“改变世界?”
他用指关节抹掉眼角咳出来的泪。
“你这口气…真他妈比巨魔的屁股都大。”
他把滚烫的菸斗锅在石头上用力磕了磕。
邦。邦。
火星和菸灰一起掉下来,在地上熄灭了。
“不过…”
他用拇指捻了捻空了的菸斗。
“话说回来…”
“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也確实是烂透了。
烂到骨子里,烂到让人闻著都觉得噁心。”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凯克,似乎想从他那张年轻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是戏謔。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坚定与决绝。
“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真打算去做这种听起来就像是哪个喝多了矮人烈酒的疯子,才会说出来的蠢事……”
艾斯卡尔的语气中,依旧带著他特有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调侃。
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哼,別指望老子会像那些吟游诗人故事里写的忠犬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摇旗吶喊支持你。
老子可没那么廉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然后,他咧嘴一笑,那笑容中带著几分自嘲,几分无奈。
也带著一丝被重新点燃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火星。
“但……如果你是认真的,小子。
如果你真有那个该死的胆子和不知从哪里来的能耐。
去捅这个比巨型蜈蚣还要麻烦无数倍的马蜂窝……”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子倒也不介意……
跟著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小子,一起疯上一把。
看看这个操蛋的世界,到底还能不能他妈的抢救一下!”
听到艾斯卡尔这番粗鲁却又真挚无比的话语,凯克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知道,这位外表粗獷冷硬、言语刻薄的猎魔人。
已经用他自己独有的方式,表达了对他这个看似异想天开的计划,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支持与信任。
艾斯卡尔又愜意地吸了口菸斗,调整了一下靠在石头上的姿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他眯起眼睛,看著篝火中跳动的火焰,慢悠悠地,带著一丝戏謔的口吻问道:
“那么,『救世主』先生。
在你成功地、奇蹟般地改变了这个该死的世界之后……
你又打算做些什么伟大的事业呢?
总不能一直忙著给这个破旧的世界修修补补,当个免费的工匠吧?”
凯克脸上的神情,在听到艾斯卡尔这带著调侃的问话后,也柔和了下来。
他眼里的火熄灭了些。
他仰起头,望向那片被篝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深邃无垠的夜空,以及夜空中那些遥远而冰冷的星辰。
“我想组织一支队伍,一支真正强大的、无所畏惧的队伍。
然后,我们要去寻找那些传说中,在天球交匯时遗留下来的空间裂隙.
或者其他任何可能的方法……去天球交匯之外的那个,我们人类真正的故乡世界,看一看。”
他的声音中,带著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那是源於灵魂深处的渴望。
他想知道,那天球外的世界,到底有没有地球,以及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
“我想知道,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我们……人类,是否还有回去的可能。
或者,至少,能看一眼故乡的风景。”
艾斯卡尔嘴咧开了。
露出被菸草熏黄的牙。
“哈!”
一声乾巴巴的嗤笑。
“去別的世界?”
“小子,这可比你刚才说的屁话,还要再疯一点。”
他顿了顿。
用菸斗的杆子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不过…”
“听起来,確实也更有趣一点。”
“好小子。”
“要是真有那天,你找到了路…”
“给老子留个位置。”
“我也想去看看,当年把咱们祖先当垃圾扔过来的混蛋,过得怎么样。”
“说不定…”
“还能收点利息。”
一个声音。
从他身后的黑暗里冒出来,不带一点预兆。
“如果真有那样的旅程。”
“那么,也请务必算我一个。”
艾斯卡尔浑身的肉猛地一紧。
嘴里的菸斗差点掉进火里。
他猛地回头,手已经按住了剑柄。
血丝从他眼白里浮上来。
一个高大的影子从黑暗里走出来。
是柯恩。
艾斯卡尔的肩膀塌了下去。
怒气把他的脸烧得通红。
“柯恩!”
他压著嗓子吼,声音走了调。
“你他妈的走路怎么跟猫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半夜不老老实实睡觉,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想嚇死人吗?!”
柯恩没理他,径直走到火堆旁。
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带进来一股子夜里的寒气。
火光照亮他半张脸。
那双黄绿色的眼睛,在夜里亮得嚇人。
“这样的晚上,睡不著。”
他的声音很平,像没听见艾斯卡尔在骂人。
“血腥味会引来东西。”
“我出来看看,確保那些倖存者能活到天亮。”
他顿住。
目光转向凯克,那眼神里有种奇怪的东西。
是讚许。
“我刚才,恰好听到了一些…”
“很有趣的话。”
柯恩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一丝。
“改变世界。”
“回家看看。”
“小子,你的想法,比我想的要大得多。”
“比我听过的任何一个猎魔人的,都要大。”
他盯著凯克,像是要看到骨头里去。
“我已经很多年…”
“没听过这种话了。”
“上一次,还是在凯尔·塞壬。
从一堆白骨嘴里听到的。”
柯恩的语气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像尘土。
“如果真有那天…”
“而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的话…”
他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
那张常年像石头一样的脸,好像裂开了一道缝。
“算我一个。”
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个早已腐朽沉沦、死气沉沉的世界。
是否真的还有……焕发出新的生机与希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