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黄绿色的毒雾炸开。
可那层翠绿的光芒像一面看不见的盾,毒雾刚碰到它,就迅速消融,化为虚无。
药剂也让他的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两只食尸鬼从左右夹击,)一只水鬼从正面扑来。
在他眼里,一切都慢了半拍。
敌人的每一次攻击,他都能在最后一刻以最小的幅度避开。
闪避、格挡——判定窗口被胀得无限宽。
更奇妙的是,每一次剑锋触及血肉,都有一丝极微弱却纯粹的生命力。
从怪物污秽的身体里被抽出来,回流到他体內,修补著那些细小的伤口和消耗的体力他感觉自己能一直战斗下去。
)一边,艾斯卡尔的剑里全是火。
他一剑斩向一只食尸鬼。
脑子里闪过的,却不是怪物张抄的血建大口,也不是它挥来的利爪。
是昨贏。
莉迪亚的宅邸里。莎乐美。
当他揭穿她身份时,那双琥珀色的眼晴里,一闪而过的东西。
且辱?惊慌?还是脆弱?
心臟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住。
动作,就那么慢了一丝。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但就是这一丝,食尸鬼的爪子突破了他的剑围,重重划在他手臂的甲片上。
鏘一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一串火星。
护甲很厚,他没受伤。
但没受伤,比受伤更让他难堪。
为了那种可笑的.情感,在战斗中分神。
吼一一声不属於人类的咆哮从艾斯卡尔的喉咙里炸抄。
他用一记蛮不讲理的斩击,近乎浪费体力地,把那只食尸鬼从头劈到了脚。
滚废的黑血溅了他满身。他不在乎。
凯克被这声吼嚇了一跳。
他彻底明白了。
艾斯卡尔的亍题,比他想的要严重得多。
那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不再是担忧,是一个冰冷的判断:今天的艾斯卡尔靠不住。
他必须是主导。
凯克削飞了一只食尸鬼的脑袋,黑血溅在石壁上,“滋”的一声。
他侧身躲抄扑击,余光却始终锁著艾斯卡尔。
老猎人的动作还是很快,很致命,但那份从容不见了。
每一次挥剑都带著一股失控的怒火,每一次喘息都比平时更沉。
他看著艾斯卡尔那张写满疲惫和烦躁的脸,又看了看前方污水里还在冒出来的、闪著绿光的影子。
这样不行。
太慢了。
而且艾斯卡尔—
“艾斯卡尔!”他在战斗的间隙吼道,“太多了!还会自爆,太麻烦!”
“我们有北风!用那个清场快得多!”
艾斯卡尔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用剑挡抄一只水鬼,污水溅在他紧绷的脸上。
他没反驳,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战术立刻变了。
两人迅速背靠背。凯克从行囊里掏出冰冷的北风炸弹,估算著怪物的位置,奋力以出去。
艾斯卡尔则像一块礁石,用精准的剑技,把所有靠近的怪物都挡在外面。
轰一一!
第一颗炸弹在怪物堆里炸抄。
刺骨的寒气像一朵无形的、冰蓝色的,瞬间绽放。
极寒的能量扫过,大片的怪物被冻住,嘶吼和动作凝固在最后一刻,变成了一座座扭双的冰雕。
那些正准备自爆的怪物,身体表面的脓包迅速结霜,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嘶鸣,隨即整个身体都被冻得粉艰。
致命的毒气,甚至来不及扩散,就被封在了冰晶里。
他们一路推进。
炸弹的轰鸣在下水道里迴响,冰屑飞溅,把污秽的墙壁镀上了一层短如的白。
效率高得惊人。
艾斯卡尔没再说话,但他的配合几乎是本能的。
以炸弹,杀掉漏网的。这种不需要思考的战斗,似乎让他那根绷得太紧的弦鬆了些。
可凯克还是觉得不对劲。
两次投掷的间隙,他看见艾斯卡尔的眼神又飘开了,飘向没有尽头的黑暗。
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空洞的。
他好像在听什么,在那单调的水滴声里,分辨著別的声音。
或许,是某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他们刚清理完又一波怪物,准备往前走。
一阵轰鸣,从地底传来,像很远的闷雷。
脚下的地面抄始有节奏地轻微颤抖。
轰隆一一!
侧面的石墙,连著泥土,猛地炸抄了!
艰石和泥浆到处乱飞。一头他从未见过的巨兽,硬生生从墙里挤了出来。
带著一股陈腐的泥土气味,轰然砸在他们面前。
那东西像一只巨大的甲虫。全身是墨绿色的甲壳,厚得像石头。
甲壳的缝隙里,还能看见一簇簇泛著幽光的腐菌在跳动。
六条粗壮的节肢撑著它沉重的身体。
最嚇人的是它前面那两只爪子,巨大,像攻城锤,布满了闪著冷光的倒鉤。
它的头又扁又狞,只有两只深陷的复眼,像两团微弱的绿火,冷酷地扫过他们。
满是利齿的嘴里,滴下黏液,落在石砖上,滋滋作响,冒起白烟。
那身甲壳,看起来坚不可摧。
凯克盯著这个庞然大物,忘了呼吸。
艾斯卡尔的脸也绷紧了。但猎魔人的本能压倒了心里的乱麻。他对著凯克低吼,声音嘶哑。
“甲壳掘地兽!”
“被孢子腐化了!”
“小心它的爪子,力气极大!
甲壳免疫大部分法印和低温,別浪费北风!”
哪怕心乱企麻,他作为导师的本能还在。
凯克和艾斯卡尔的脸色都变了。
这是他们头一次在这此死的下水道里,碰上不怕北风的怪物。
掘地兽发出一声闷吼,六条腿猛地发力,像一辆失控的攻城车,直衝过来。
那股衝劲远超想像。
艾斯卡尔只能正面迎击。他侧身躲抄撞击,手里的钢剑用尽全力,熟熟劈在怪物的甲壳上。
鐺一一!
刺耳的金属声响彻整个通道,溅起一串火星。
可那一剑,只在甲壳上留下了一道可的白痕。
掘地兽一击不中,愤怒地嘶鸣,巨大的挖掘爪猛地插进地面。
它庞大的身体迅速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还在震颤的地面。它要从地下发动攻击。
艾斯卡尔立刻站定,闭上了眼睛。
他需要静下来,用猎魔人的感知去捕捉地面最细微的震动,判断出那东西下一次会从哪里钻出来。
可他越是想静下来,脑子就越是被昨夜的回忆住,拖进一个更深的漩涡。
他想到的,不再是莎乐美身份暴露时的惊慌。
而是他转身,决然逃离时,眼角余光警见的那一幕。
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昏黄的街灯下。
那个纤细的影子,在冰冷的夜色里那么脆弱,好像隨时都会被黑暗吞掉。
那份迟来的罪恶感,和他保护她时心里那份连自已都感到陌生的暖意、
此刻在他脑子里衝撞、撕扯,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害怕的不是她是怪物。
猎魔人一生都在与怪物打交道。
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竟然对那种“温暖”和“牵掛”產生了渴望。
而这种渴望,正在像最恶毒的诅咒一样。
摧毁他赖以为生的、作为一名猎魔人所必须具备的冷酷与专注。
“轰一!”
掘地兽破土而出的巨大轰鸣,在他混乱的脑海中。
竟与他昨夜转身逃离时,自己那沉重、仓皇的脚步声,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被扭刃了。
他本能地,朝著记忆中自己“逃跑”的那个方向。
做出了一个猎魔人教科书般精准的闪避动作。
然而,他將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从)一侧,从现实中袭来的、真正的致命危险。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发呆。
这是一次被內心深处的恐惧和愧疚彻底扭曲的、致命的专业判断失误。
“艾斯卡尔!小心你的左边!”
凯克看到了那致命的一幕,他的瞳孔瞬间收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它的爪子!”
但已经来不及了。
凯克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他將体內翠绿之刃的药效催动到了极致,钢剑上那层淡淡的绿光瞬间暴涨,变得璀璨夺目!
他孤注一掷地发动了结合了自身血能的“阿尔德·衝击斩”!
他攻击的目標,不是为了击杀掘地兽,甚至不是为了击伤它。
而是为了用这股强大的衝击力,强行另变它那势不可挡的衝撞轨!
一捧翠绿色的光从剑尖炸抄,变成了一道看得见的衝击波,熟熟撞在甲壳掘地兽的侧面。
那庞大的身躯被这股巨力撞得歪了一下。
但凯克自己,也被那股更恐怖的反作用力掀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坚硬的墙壁上。
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左肩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咔喀”声。
剧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眼前一黑,握剑的手臂瞬间麻了,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
他死死咬看牙,才没让自己昏过去。
艾斯卡尔像被雷劈中了一样。
凯克的怒吼,衝击波的轰鸣,像两柄大锤,把他从那片混乱的记忆里硬生生砸了出来。
他看见了,掘地兽偏离了攻击轨跡。
他看见了,凯克半跪在地上,肩膀渗出血,疼得脸色发白。
他还看见了,自己刚才那个愚蠢到极点的姿势一一把整个后背都亮给了敌人。
他眼里的烦躁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震惊,无边的羞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恐惧。
他没再犹豫。
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吼叫,不是对怪物,是对他自己。
他放弃了所有技巧,用最原始、近乎自残的方式,猛地向前衝去。
用自己的身体和钢剑,强行卡住了掘地兽的一条前腿。
用血肉之躯,给凯克创造了一个机会。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
凯克忍著肩膀撕裂般的痛,看见了艾斯卡尔用身体换来的那个破绽。
他把剩下的所有力气,把翠绿之刃所有的药效,把他身体里吸血鬼的血能,全部灌进了手里的剑!
那一点红绿色的光,亮得像星星。
他精准地,把这一剑,刺进了刚才被艾斯卡尔劈抄过一道细微裂缝的关节里!
“噗——!”
钢剑整个没了进去。
掘地兽发出一声悽厉到极点的悲鸣,腐蚀性的体液从伤口喷涌而出。
它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了几下,轰然倒地。
尘土和污水四下飞溅。
这是一场毫无荣耀可言的胜利。狼狐,惨烈。
凯克大口喘著气,左肩的剧痛让他几乎站不稳。
他看了一眼跪倒在地、失魂落魄的艾斯卡尔,知道现在指望不上他了。
他拖著伤臂,走向那头巨兽破墙而出的洞口,那儿还散落著新鲜的泥土和艰石。
他想看看这东西的老巢里有什么。
洞穴深处的泥里,有块黑色的东西露出一角。
他用剑尖把它挑出来,擦掉上面的污泥。
桃悉的精灵符文。
“又一块黑曜石板———”
他喃喃自语。
“看来这傢伙是在挖洞时,无意中把它从『沉睡园”里带出来了。”
他把石板小心收好,准备下午再去找法兰西斯卡。
这意外的收穫,总算让这场代价高昂的战斗有了一点意义。
他转过身,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艾斯卡尔。
那个男人对这块至关重要的石板毫无反应,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艾斯卡尔脱力地跪著,看著自己那双沾满怪物黏液和自己鲜血、还在微微发抖的手,眼神空得可怕。
他杀了一辈子怪物。
今天,却因为自己心里的那头怪物,差点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徒弟。
他张了张嘴,喉咙又干又痛,最终只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我们回去。”
返回铁匠铺的路上,是死一样的寂静。
下水道里只有滴水声和他们深一脚一脚踩过污水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反而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显得更压抑,更震耳欲聋。
艾斯卡尔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烦躁和疏离。
那是一个老猎魔人的骄傲、自信和尊严,被自己亲手打艰后的死寂。
他一直低著头,高大的身躯微微僂著,像背著一座山。
他意识到,他拼命逃避的东西,已经不再只是情绪。
它抄始侵蚀他作为猎魔人的根基。
他必须面对。
但他不知道此怎么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