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刻意强调了为仇公,將诛杀行为包装成对拥立功臣的回报。
接著,不等仇士良反应,李炎脸上瞬间切换成诚挚的感激,甚至带著点少年人依赖长辈般的信重:
“况且,朕初登大宝,百废待兴,最最信重者,唯仇公一人!拥立定策之功,天高地厚!朕正欲与仇公议一议,明日大典之上,该如何封赏仇公这擎天保驾之功!是封国公?抑或加尚父之尊?食邑几何方显殊荣?还有鱼公,亦当厚赏。朕,要这天下人都看看,忠於朕者,是何等荣宠无极!”
李炎刻意將最最信重、唯仇公一人咬得极重,眼中闪烁著一种近乎依赖的光芒,仿佛仇士良真是他唯一的支柱。
这番以退为进、重利相诱的组合拳,让仇士良那紧绷的杀意微微一滯,新君的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许诺的封赏如此之重,更暗示了鱼弘志的封赏在其之下。
这极大地满足了仇士良掌控一切的权欲和对名位的贪婪,他细长的眼睛在李炎诚挚的脸上逡巡片刻,似乎在衡量即刻杀人与登基后名正言顺杀人並收穫巨大封赏之间的得失。
终於,一丝矜持而得意的笑容终於爬上了仇士良的嘴角,他深深一揖:
“陛下思虑周详,是老奴心急了。一切,但凭陛下圣裁。老奴愿肝脑涂地,永固陛下江山,明日之后,再诛此獠不迟!”
“有仇公在,朕心安矣!”李炎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信赖的笑容。
仇士良告退,紫袍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殿门合拢的剎那,李炎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只剩下彻骨的冰寒与劫后余生的虚脱。
时间,他为自己,也为刘弘逸、薛季棱,爭到了最后一点转圜的时间。
正月十四,寅时,长安依旧笼罩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未化的积雪中,但大明宫已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宣政殿,这座帝国权力的核心殿堂,被无数蟠龙巨烛、鯨油明灯映照得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得近乎窒息。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宗室勛贵、诸藩在京使节,依品阶肃立,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条通往至高御座的蟠龙御道。
吉时到!浑厚悠扬的景阳钟响彻宫闕,李炎身著十二章玄色袞冕,头戴垂十二旒白玉珠的沉重冕冠,他在仇士良和鱼弘志一左一右如同“护驾”般的簇拥下,自殿后缓缓步出。
袞服上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的纹饰在烛光下流转著冰冷的光泽。
李炎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脸上是刻意修炼出的、毫无波澜的威仪,唯有透过晃动的玉旒,才能窥见其眼底深处的一丝空洞与紧绷,玉旒撞击,发出细碎清冷的声响,是这死寂大殿里唯一的律动。
在太常寺卿王起洪亮如钟的赞礼声中,李炎完成了祭告天地祖宗(牌位)、受传国玉璽(由仇士良恭敬捧上)等一系列繁复到极致的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在无数道目光的审视下完成。
李炎缓缓登上御座。目光透过晃动的玉旒扫过下方,只看到一片片低垂的头颅和恭谨的背影,他知道,那些低垂的眼瞼下,藏著恐惧、麻木、算计,或许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观望。
“皇——帝——陛——下——升——御——座——!”宣赞官拖长了尖细的嗓音,如同裂帛。
瞬间,殿內殿外,所有官员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动作划一地撩袍、屈膝、俯身,以额触地。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浪席捲大殿: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拜稽首的大礼之后,百官起身。
中书侍郎兼领礼部尚书陈夷行出班,行至御阶前,高声道:
“有——制——!”
所有人再次深深俯首。
“皇帝陛下临御万方,改元——”礼部尚书陈夷行的声音带著肃穆,响彻大殿。
李炎缓缓开口,声音经过刻意控制,显得沉稳而清越,迴荡在巨大的殿堂中:““朕嗣守鸿业,仰承先帝遗泽,自今日起,改元——会昌!然则新元当自明岁元正肇始,今岁仍奉开成之號,以全礼制!”
“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再起。
紧接著,更令人嘆为观止的一幕出现了——依照唐制,在这宣告新元、普天同庆的时刻,百官需行蹈舞之礼!只见满朝朱紫,无论老少,在礼官的示意下,开始整齐地扬臂、顿足、躬身、旋身,动作带著程式化的夸张,口中同声高呼万岁,將欢庆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李炎端坐御座,看著这金碧辉煌殿堂上的群魔乱舞,这舞,是跳给他看的,李炎第一次觉得皇权之妙。
蹈舞礼毕,百官气喘吁吁地归位后,李炎继续道:
“朕以渺躬,获承大统,追思慈恩,痛彻心扉。尊朕生母廉贵妃为皇太后,諡號宣懿。”
追封母亲的话语,让李炎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不易察觉的微颤,这微乎其微的波动,却让下方一直紧绷神经观察的杨嗣復等人心中微微一动。
真正的大戏开场,紧接著,便是封赏的重头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