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內,铜兽香炉冒出裊裊青烟。
四日光阴流转,李炎御案上的奏疏如潮汐般涨落。
李炎单日常朝结束后与仇士良一同参详国事,双日继续在紫宸殿里与仇士良埋头奏疏山海中,这已成李炎登基后的固定节奏。
第四日常朝散后,李炎照例召仇士良入殿。
君臣二人刚处理完两三份关於春耕劝农、边镇粮秣的例行奏疏。
李炎忽然掷笔於案,身体重重靠向椅背,长长吁了一口气,眉宇间满是烦躁与倦怠对著侍立案旁的仇士良抱怨道:
“仇公,朕这几日批阅奏疏,看得头昏眼,朕就想不明白了。
我大唐的列祖列宗,像太宗皇帝、高宗皇帝,难道也需像朕这般,日日与这堆积如山的黄麻纸为伍?
这还是有仇公你在一旁襄助剖析,若只朕一人,怕是要批到地老天荒去了。
纵有仇公这般肱骨襄助,朕犹觉力不从心,这皇帝当得,比那田舍翁还劳碌。”
仇士良闻言眼皮微抬,立刻放下手中正待呈递的奏疏,紫袍微动躬身道:
“陛下勤政如此,夙夜匪懈,堪比尧舜禹汤,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仇士良先是一顶高帽送上,在观察著李炎神色,语气中带著体恤继续道:
“老奴蒙陛下信重,兼知枢密院事,唯恐有负圣恩,故曾翻阅院中旧档。
依前朝旧例,若非军国急务,天子日览奏疏,不过二三十封。
今因大行皇帝龙驭宾天,陛下新承大宝,四方奏贺、请旨、陈情之疏自然倍增。
方显得格外繁巨,陛下宽心,待此段特殊时日过去,诸事步入正轨,奏疏之量必会锐减,断不会如今日这般劳烦圣躬。”
“哦,果真如此?”李炎脸上立刻绽开如释重负的大喜之色,他猛地坐直身体,对著仇士良连连摆手:
“仇公快別夸朕了,什么尧舜禹汤,朕听著都臊得慌。
朕每日面对这些奏疏,实是烦不胜烦,若非怕被那些御史言官弹劾怠政,或是被天下人戳脊梁骨骂作昏君,朕真恨不得將它们统统丟开,一刻也不想在这案头枯坐。
每日一到时辰,想到要来此处理这些,朕心里就发怵啊!”
李炎语速极快,说完后特意捶了捶后腰,一副被面子所累的无奈模样。
仇士良垂首听著,面上恭敬如常,心中却掀起一丝轻蔑的波澜:
果然,先前所料不差,丹凤门那点明君表象,不过是少年人一时兴起,或是被逼出的急智罢了。
骨子里,还是那个贪图逸乐、不耐繁剧的主,连先帝有的那点励精图治的劲头他怕都没有半分。
不过是怕担上个昏君的骂名与史官之笔或朝臣物议,图个明君,才勉强坐在这里装样子罢了。
仇士良他心中鄙夷,表面上却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著蛊惑:
“陛下乃万乘之尊,九五之体,岂能为此案牘琐事所累?老奴斗胆一言。
若陛下信得过老奴,不妨將此批阅之权,全权委於老奴。
老奴必当殫精竭虑,详阅诸疏,条陈己见,再与中书门下宰辅对接处置。
如此,陛下既可高枕无忧,免去案牘劳形,朝政亦能运转如常,两全其美。”
此言一出,无异於图穷匕见!
李炎心头警铃大作,接著开始暗骂:
你一个阉竖,竟敢公然索要批朱之权,委託於你?与中书门下对接?
好你个仇士良这是欲效董卓之事,將朕彻底架空为汉献帝么?把朕变成你手中盖章的傀儡。
可你仇士良算什么东西?你的神策左军也能与威震天下凉州军比。
更可惜的是,你仇士良终究是內宦之身,夜宿不得龙床,朕也不能容你只手遮天。
然而李炎面上却瞬间浮现出不好意思又带著点受宠若惊的纠结神色,仿佛被这贴心提议弄得颇为心动又不好意思接受,连连摆手道:
“仇公此言让朕如何是好,仇公拥立定策,已是擎天保驾之功。
这些时日又夙夜辛劳,替朕分忧解难,朕心中已是感激不尽,岂能再让仇公担此重责?
朕…朕还想长久倚重仇公呢,若事事都推给仇公,朕於心何安?
朝野上下,怕也要议论朕过於苛待功臣了,不妥,不妥啊。”
李炎语速极快,仿佛生怕仇士良再劝,话音刚落便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动作之快,连仇士良都微感错愕。
“罢了罢了,今日朕实在是看得头大心烦,再坐下去怕要生出病来。仇公前些日子替朕批阅时留下的纸条,条理分明,甚合朕意。
今日便再劳烦仇公,依前例,將这些奏疏看过,把处置建议写在纸条上,朕晚些时候回来再看。”
李炎一边说著,一边已绕过御案,作势向外走,语气带著轻鬆:
“朕要去少府监走一趟,让他们给朕打样新鲜玩意儿散散心,仇公且在此安心处置便是。”
说罢,竟不等仇士良回应,抬脚便走,步履匆匆,仿佛一刻也不愿在这堆满奏疏的殿堂多留,只留下一句:“摆驾少府监!”
“老奴恭送陛下。”仇士良再次躬身行礼,直到李炎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方才缓缓直起腰杆。
望著空荡荡的御座和堆积的奏疏,一丝掌控一切的得意油然而生,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孺子可教也,畏难、贪玩、好面子如此心性,正合我意。
这代批奏疏、条陈意见之权,他既已开了口子,又岂是这小儿说停就能停的?
一步步来,这中枢机要,终究要尽入我掌中!
仇士良从容地坐在御案旁,拿起一份奏疏,提笔蘸墨,开始在纸条上书写自己的建议,笔走龙蛇间,儘是志得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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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炎摆驾直趋少府监,少府监衙署內,监正、少监及一眾属官早已闻讯跪伏迎驾:“臣等恭迎圣驾!”
“都平身吧。”李炎摆摆手,目光扫过那些低垂的头颅,开门见山的说道:
“朕今日来,非为巡视,是要尔等打造一件铁器。”
李炎招手示意监正上前,比划著名描述道:
“此物需用精铁锻造,形似…嗯,一个深深的大碗,但底部需圆润平滑,两侧要有耳,可穿绳悬掛或手持。
嗯,最好还要配个带长柄的铁勺,此物朕欲用於庖厨烹炒。”
李炎儘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描绘著后世常见的铁锅和锅铲。
监正听得一头雾水,但不敢怠慢,立刻命人唤来少府监內公认手艺最精湛的铁器大匠鲁三。
鲁三是个满脸烟火色、双手布满老茧的汉子,被带到皇帝面前时,他何曾见过天顏?
此时腿肚子都在打颤,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头磕得砰砰响说到:“小…小人鲁…鲁三,叩…叩见陛下…”
“勿需惊慌,”李炎儘量放缓语气的说道:
“朕只问你,朕只能口述其大概,此物你可能打造出来?
打造不出,朕绝不怪罪。若能打造得出来,必有重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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