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全然陌生的,不像是“夸奖”,夸奖让他轻飘飘地愉悦膨胀,这种东西却残忍地将他彻底扔进一片陌生的海域里,即将被汹涌的潮水淹没。
——太多了,太多了……以至于让他本能感到恐惧。
没有得到预料中的反应,阿祖卡仔细地观察着自家宿敌的神态。
“……您看起来似乎对此感到不安。”他的声音像雾气一样轻柔,带着引诱的意味:“为什么?您愿意告诉我吗?”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家乡’的事。”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救世主慢慢眨了眨眼睛。
“如果您想说的话。”他温和而体贴地说。
教授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被人拎到了更宽敞些的沙发上,怀里被人塞了个抱枕,身上甚至披了条毛毯,另一人正坐在他身边,认真地注视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诺瓦沉默了一下,为这家伙和另一个世界的心理医生忽然重叠的奇妙即视感:“我曾经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
没等对方询问,他便迅速解释陌生名词:“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病变,这让我无法建立正常社交关系,也无法与他人进行共情。”
阿祖卡不由皱了皱眉,一时间很多事似乎有了解释:“除了精神方面的影响,它对您的身体本身有害吗?”
“……也许。”
另一人垂下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就连医生都说不清他脑子里那颗要人命的肿瘤和他的精神问题是否有关,但是他不太想谈起那些最痛苦无望的部分,只是迅速略过了。
“我的亲生父母,觉得我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疯子,加上负担不起医药费,在我五岁那年,家里又有了健康的新生儿,所以选择把我抛弃在医院里。”黑发青年的语气分外平静,冷淡地描绘着记忆中的那一幕:“他们和我说对不起,然后离开。”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男人女人分别抚摸他的脸,道歉,然后迅速离去,两滴冰凉的眼泪掉在脸上。
……所以何必道歉呢?为了即将发生的伤害,抛弃与背叛?
他忽然被人抱住了,奇怪的暖意忽然让黑发青年呼吸错乱了一瞬,但是很快又重归了以往。
“……你不必安慰我。”
他丢开怀里的抱枕,有些僵硬地拍了怕对方的脊背:“后来我被政府组建的孤儿院收养,遇见好心人资助,考上最高学府,做着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所以回忆起来也并不觉得难过。”
“对于歉意的敏感只是因为遭受创伤的时候恰巧是最愚钝脆弱的童年,而我早已习惯克服。”他甚至开了个不算玩笑的玩笑:“你刚才和我道歉,我只想拿枪抵在你的下巴上。”
“……我的重点是,哪怕已经换了一具健康的身体,因为缺乏正确的经验,我怀疑自己依旧没有建立正常人际关系的能力。”教授将人推开一点,慎重地盯着另一人温柔真诚的眼睛:“友谊对我来说不会太过严苛,我会努力模仿曾在书籍和影视中见过的东西,尽量达成一种足够公平的互利合作,从而促成它的维系。”
“……但是我不理解‘爱情’。”在这一瞬间,他竟悲悯而冷酷得像是一位神明:“在我看来,这种被荷尔蒙操纵的冲动产物,与我奉为人生运行基本逻辑的理性彻底相违。”
“——换句话来说,我很有可能给不了你想要的‘爱’,甚至可能会在今后伤害你却不自知。”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却是轻轻笑了起来。
“您可真是……”
他叹息着,爱怜地揉了揉另一人的头发。
“那又如何呢?”他轻轻吻了吻对方的额头,低声安抚道:“我曾说过,您只要转向我就好,余下的部分可以全部交给我,我会主动向您走来。”
——况且对方会因为某种尚且不曾发生的欺骗的可能性而难过,也会因为他的亲吻与情话感到羞涩与不安,甚至会因为可能带给他的伤害而恐惧……他的指尖已经触及了他的月亮,谁知道月亮会不会坠入他的怀中呢?
“您还记得我的神格究竟是什么吗?”阿祖卡将自家宿敌的右手抓起,将其抵在他的胸口。那些游动着的神格纹路,正欢欣鼓舞着在另一人的指腹下流淌,风的图腾盘旋着,咆哮着,直到一柄锋锐的长剑彻底破开了那些无序狂乱的风暴。
“我一辈子都在寻求变数,一辈子都在和既定的命运相搏,或者说,一辈子都在您设定的局里挣扎反抗。”一种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坚定明朗的力量在他的身上凝聚,他是色彩鲜明的,像是远古史诗中走来的英雄。
“——所以我是抗争与变革之神。”
“我的先生,前世能在您的手下活下来,您也该相信我与您‘抗争’的经验与本事,您所说的那些‘伤害’绝不会杀死我。”见人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呆愣地望着他,救世主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紧抿的嘴唇。
没有任何反抗,这让他的眼神越发柔软。
“而且您其实并不讨厌我的亲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