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国王陛下,王后陛下,诸位在座阁下,”少女取出一页页写满工整字迹的纸张,清脆明亮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回荡着:“根据黎民党及第三议会成员在巴塔利亚高地七个受灾最严重村庄的实地走访、幸存者口述记录,以及从当地粮仓管理员、运输队车夫和某些‘良心未泯’的低级官员处获得的部分原始凭据和私人账目副本,我们整理出以下初步情况——”
简直触目惊心。
从中央粮库运出来的赈灾粮,仅仅只是途径第一个教区便“折损”了将近两成。等到抵达灾区之后,竟已仅剩了原有的十分之一,而且多为陈年霉变谷物,甚至夹杂着大量沙石糠麸。赈济款的发放更是混乱不堪,仅走访地区,92%的灾民连一枚铜币都不曾瞧见,少数得到赈济款的,也仅仅只是地方官员的亲信或愿意行贿的人家。
随着少女的讲述,一些教士与祭司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一般来说,为了发展信仰,宗教势力也是要参与到赈灾当中的,有时甚至比地方官员还要靠谱许多。
“陛下,我这一路看见了太多的惨状。”少女的声音出现了些微的颤抖,甚至染上了悲怆的哭腔:“饿死的孩子的尸体肚子总是鼓鼓囊囊的,因为里面都是树皮、泥土和石块;刚生下来的婴儿会被绝望的家人亲手摔死,因为母亲没有奶水,也没有米汤用来喂养……”
狡猾的幽灵,原本还在悠闲品茶的卡穆公爵不知何时放下了茶杯,神情微冷。
妇孺、尤其是儿童总是最容易激起人类内心深处对于同类的同情的,有时一个看起来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哭诉,甚至远比一个成年男人的怒吼有力得多,也震撼得多。
在座的一些底层教士与小贵族已经隐隐浮现出怜悯的神色了。
巴特曼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位小姐,你又怎能证明你所说的一切不是故事与伪证?”
“如果您需要证据,我这里可以提供一些有名有姓的证词,来自当地的农户、村长、甚至一位前治安官,他们愿意用信誉与生命担保所言非虚。”菲娜反唇相讥道:“但是您又该如何证明我说得不是真话?”
“巴特曼阁下,诺瓦阁下,菲娜小姐,请恕我打断一下。”一个令巴特曼伯爵出乎意料的人忽然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辉光教廷的枢机主教帕瓦顿米勒缓缓站了起来。
“吾神的辉光普照众生,亦照见世间一切苦难与灾厄。教皇冕下对灾区的惨状早已深感痛心,日夜祈祷,并多次谕令诸多教区倾力相助。”枢机主教轻轻摇了摇头:“很遗憾,我们将不得不承认,这位勇敢的菲娜小姐所言非虚,今日她所揭露的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贪渎与不公的规模之大之广、恶劣程度之深之严峻,绝非巴特曼阁下所谓的‘章程问题’所能轻易解释的。”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于嘈杂的议论声中,巴特曼侯爵不可思议地瞪着枢机主教那张悲天悯人的俊美脸庞——这个“无尘之光”疯了吗?!辉光教廷刚和奥肯塞勒学会学会闹得不可开交,这人却在此刻公然支持学会的会长?!
反正他死都不信此人只是因为什么可笑的“怜悯”。
“够了。”王后的声音打断了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她的声音不高,凡是那双金色兽瞳扫视过的地方,却令众人迅速安静下来。
“绽放会议并非诸位互相攻讦的斗兽场。”爱斯梅瑞冷冷地说:“丑闻也好,功绩也罢,如有证据,还请相关人员会后直接提交到监察庭首席大法官手中。”
一句话敲打了三方。更重要的是,王后绝不允许第三议会或者教廷当众审判一位帝国的大臣。
一片寂静无声中,幽灵的声音却是再一次若无其事地响起:“当然,专人专职。”
他居然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准备放下这一话题,然后将手中的文件翻了一页:“那么下一个议题,是关于北境战争的。”
此话一出,不少人顿时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甚至不由用一种敬畏的眼神注视着他——在座各位当然知道这场被报纸吹嘘得天花乱坠的“胜战”,其实是银鸢尾帝国战败了,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大败。签署割让领土协议的人还坐在王室之上呢,结果这家伙毫不客气,上去就开始拔呲牙低吼着的老虎的胡须。
“关于拨付给北境军团用于与费尔洛斯作战的军费,事关银鸢尾帝国近十年来规模最大、损失最为惨重的对外战争。”黑发青年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那么我想问问巴特曼阁下,以及卡穆公爵阁下,帝国拨出的战争经费中,实际用于采购军用物资的比例是多少?又有多少流入了军需官和供应商的口袋?”
“——还有最为骇人听闻的一点。”幽灵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冰冷的铁锤砸碎了殿内的死寂:“那些巴特曼侯爵口中集全国之力置办的珍贵军需物资,那些本该用来支援前线士兵在冰原上与费尔洛斯人浴血奋战的冬衣、军粮与刀剑枪炮,究竟有多少变成了费尔洛斯人身上穿着的盔甲,变成了射向我方士兵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