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拎著一个破旧的皮箱,混在三教九流的乘客中排著队。
他时不时地抬头,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生怕被人认出来。
好在,一切顺利。
他登上了那艘名为海安號的客轮。
二等舱的环境比他想像的还要糟糕,刚一进门,一股鱼腥、汗臭和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便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將箱子紧紧抱在怀里。
隨著一声悠长的汽笛,船身微微一震,缓缓驶离了港口。
看著窗外越来越远的镇海卫,燕洵终於长长地鬆了口气。
安全了。
你们等我回来的!
燕洵又暗自发了会狠,隨后连日的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可他並未注意到,就在船离港的最后一刻,一道身影也悄无声息地混进了这间船舱之中。
睡梦中,燕洵似乎又回到了平京的燕府。
他还是那个不受待见,处处被人欺凌的庶子。
他拼了命地想逃,却怎么也逃不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锣声毫无徵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鐺一一!
那声音不大,却清脆得嚇人,不像是从外面传来,倒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啊!”
燕洵猛地惊醒,脸色煞白,心臟狂跳不止,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背。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环顾四周,只见船舱里依旧昏暗嘈杂,周围的乘客有的在打牌,有的在低声交谈,有的和他一样在打盹。
原来是做噩梦了啊!
燕洵长舒一口气,在逼仄的座位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伸了个懒腰。
可他的哈欠还没打完整个人便僵住了。
因为他发现对面的座位上出现了一个人。
这人就那么静静地坐著,在船舱摇曳的灯光下冲他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而那张脸他十分熟悉。
正是李康!
雾时间,燕洵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李康早就死了。
那眼前这个人是谁?
不仅如此,燕洵还发现这个“李康”的笑十分诡异。
正常人的笑容是动態的,会牵动眉眼,会改变弧度。
可这个李康的笑却像是用刀刻在脸上的一副面具,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变化,连嘴角的弧度都精准得令人心悸。
就在燕洵头皮发炸之时,对面的李康终於动了。
只见他嘿嘿笑了起来,然后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低声道。
“燕大少,你怎么丟下我一个人就走了呢——你知道下面有多冷么?”
燕洵嚇得魂飞魄散,拼命地想要往后缩,可后面便是冰冷的舱壁,根本退无可退。
他想尖叫,想求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周围那些聊天打牌的乘客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常,依旧自顾自地做著自己的事。
就在这时,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
脚下的木质甲板像是融化的蜡油一般,变得粘稠而漆黑。
周围嘈杂的人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
连那昏黄的灯光都化作了一团团幽绿的鬼火,摇曳不定,將四周映照得阴森可怖。
转眼之间,船舱就变成了一座庄严肃杀的阴森公堂公堂之上高坐著一名看不清面目的审判官,身形笼罩在阴影之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晴,冷冷地注视著他。
审判官的身旁,一本厚重的典籍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上面用硃砂记录著密密麻麻的罪状。
“燕洵,平京人士,身为豪门庶子,心术不正鱼肉乡里,逼良为娟,害人家破人亡者——计一十七户,五十三人!”
审判官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却如重锤般敲在燕洵的心头。
燕洵嚇得魂飞魄散,虽然跪倒在地却兀自嘴硬狡辩,“我—我没有,那都是他们自愿的,与我何干?”
对此那审判官只是发出了一声冷笑。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啪!
审判官重重一拍惊堂木,雾时间,堂下浮现出许多模糊的鬼影,一个个形容悽惨,怨气衝天。
有被逼得跳河自尽的商户,有被他手下恶奴活活打死的伙计,还有被骗入火坑,最终病死街头的无辜女子..。
他们都是这些年被燕洵直接或间接害死的人。
此刻,他们全都围了上来,发出悽厉的哭豪,伸出惨白的手,控诉著燕洵的滔天罪行。
“还我夫君命来!”
“我的家我的家都被你给毁了!”
“燕洵你这个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燕洵膛目结舌,被眼前这恐怖的一幕嚇得几近失智。
他想辩解,想嘶吼,结果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了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紧接著,一段段不属於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他变成了那个被逼到破產的布庄老板,站在空无一人的店铺里,感受著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最终拿起一根绳索,套上了自己的脖子。
他又变成那个被他手下沉塘的女子,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在无尽的黑暗与室息中,生命一点点流逝。
每一次体验都像是一次精神上的凌迟。
他感受著那些受害者临死前的痛苦、不甘、怨恨与绝望。
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復,永无止境。
“不—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在这种无尽的折磨中,燕洵的精神防线终於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疯狂地磕头求饶,丑態毕露,
然而那高坐堂上的审判官和周围的无数鬼影,只是冷漠地看著他。
最终,在又一次体验了一名受害者的死亡之后,燕洵只觉肝胆俱裂,紧接著眼前一黑,所有的景象轰然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