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锅底火焰噼啪的轻响和汤水翻滚的咕嘟声。

赵崢接过碗，没说话，只是示意老黑坐。

老黑像一尊移动的铁塔，沉默地坐下，目光扫过眼前几张脸：钉子带著审视和好奇，肥猫眼神躲闪透著畏惧，阿呆木然却小心地护著膝边的小傢伙，小粑粑则睁著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

“老黑，”赵崢舀起一勺滚烫的汤，吹了口气，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后，这水蛇洞就是你的落脚地。这是钉子，码头上的事，消息的门路，找他。”

他指了指精瘦的汉子。

钉子立刻挺了挺胸，咧嘴想笑，对上老黑毫无波澜的独眼，那笑容又僵在了脸上，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肥猫，库房钥匙在他腰上掛著，缺什么短什么，问他。”

肥猫连忙点头哈腰：“黑哥，有事您吩咐！儘管吩咐！”

赵崢的目光转向阿呆和小粑粑：“阿呆，最好的修理师，手底下有活儿。小粑粑……”

他没说完，小粑粑却鼓足勇气，怯生生地小声问：“疤……疤叔叔，疼吗？”

老黑的目光落在小粑粑脸上，那孩子纯真的眼神里只有关心，没有恐惧。

他脸上那道冰冷的疤痕似乎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沙哑的音节：“……不。”

这是他来到这里后说的第一个字。

阿呆没说话，只是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笨拙地从锅里捞起一块连筋带骨、肉最多的部位，稳稳地放进老黑面前的大碗里，汤汁溅起几点油星。

然后，他又撕下一小块相对软烂的肉，放在嘴边仔细吹凉，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小粑粑嘴边。

老黑看著碗里那块冒著热气的肉，又看了看阿呆那纯粹得近乎笨拙的举动，以及小粑粑满足地眯起眼咀嚼的样子。

他沉默了几秒，端起那硕大的破碗，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著面前翻滚的汤锅和跳动的火焰，微微抬了抬碗沿，然后低头，狠狠地、大口地吞咽起来。

滚烫辛辣的汤水混著劣酒滑过喉咙，灼烧感一路向下，仿佛要將身体里淤积的冰冷和戾气一同衝散。

老黑感受著饭菜的味道，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早被遗忘的字：家。

周围紧绷的气氛，似乎隨著他这沉默而凶猛的吞咽，悄然融化了一丝。

赵崢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鬆动了些许。

水蛇洞，这个在钢铁泥沼中挣扎求生的破败码头，需要老黑这样沉默而爆裂的力量；而老黑，这片漂泊的孤狼，也需要这样一个粗糙、真实，甚至带著血腥味的巢穴，暂时舔舐伤口，磨礪爪牙。

“嘶——”

肥猫灌了一大口酒，被辣得齜牙咧嘴，他抹了把嘴，大概是觉得气氛缓和了，又管不住那张嘴，对著钉子开始絮叨：

“……你是没看见，钉子！老子今天给『金玉满堂』后厨送货，那管事，喝得舌头都大了，拽著老子吹！说他们接了殿帅府天大的单子！光是什么『九头鲍』（他比划了个夸张的手势）……就备了老鼻子了！乖乖，那玩意儿，闻著味儿都一股信用点烧糊的香气！还有伺候的仿生妞儿，三百个！三百个啊！身上镶的那些发光片儿，亮瞎眼，够买咱半个水蛇洞了！”

钉子正嚼著一块合成肉筋，闻言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

“得了吧肥猫哥！你就听他灌黄汤吹牛不上税！殿帅府啥排场？高太尉过寿，官家都赐了御酒！流水席能从內城排到护城河！用得著外头馆子供货？人家府上有御厨！伺候的人？三百？我看三千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