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路明非似乎有点底气不足，又补充道，“但同样的，基於现实的状况，这个事实恐怕需要止步於父亲进入王座室之前。”

“第二，所有自称是『神』的事物，或企图被尊奉为『神』的存在，都是我与启示之剑军团的死敌。”

过去男孩曾说过的每一句话语都在路明非脑海中聚集整合，“这个宇宙的『神』总体分为两大类：一种是亚空间中的诸神，现实世界的迴响；第二种是现实世界的神，祂们被太空死灵称为『星神』。”

“我们重点討论前者——父亲在我接受改造手术成为原体之前，就给我开展过亚空间的科普课程：亚空间的诸神——比如混沌四神，祂们便是由无数极端负面情绪所聚集出的思维实体从而升华为『神明』，它们因眾生的癲狂而诞生，也靠吞噬眾生的癲狂而存在。”

“至於从根源上界定『神如何定义』……其实这方面兄长你应该抓个灵族来问，毕竟他们那个族群出了一大堆所谓的『神』。”

基里曼若有所思地点头：

“我认识一些灵族，有机会我会就这方面询问一下他们。”

“父亲的意志在向我讲述亚空间之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就连最痛恨神明的那个人，他自己也正在被推向升神的王座』。”

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如果『那个人』是父亲在暗示自己——王座上的自己，那就说明，帝皇確实可能正在向名为『神』的存在转变。”

“……推动这一切的是遍布帝国的宗教崇拜？”基里曼眉头紧蹙，“但父亲他在现实世界中还拥有著真实的物质躯体。”

“这方面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路明非摊了摊手，“我目前所了解到的知识是，定义神明的除了力量——无论是从精神、时间还是物理层面的力量之外，还有信仰。”

“就好像混沌四神是由眾生的极端负面情绪在亚空间內所聚集出的思维实体一样；无数人的精神信仰同样会在亚空间中催生出相对应的思维实体……”

路明非停顿了许久，似乎没能找到合適的言语去描述这个哲学观点，“我就举个例子假设一下——首先，一个存在的事物，会被另一种更宏大、更接近本质的力量重塑。”

“就像那几个背叛父亲，投向混沌邪神的原体一样。”

“他们经歷的『重塑』，换成他们褻瀆的术语来形容，叫作『升魔』；而重塑他们的更强大力量来源於混沌的邪神。”

路明非话锋一转，注视基里曼的金色眸子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再做一个假设——兄长，你是基因原体，是帝皇的子嗣，数以百亿计的帝国人民在国教的大肆宣扬下，都相信你是一个神。你觉得这件事会成真么？”

“当然不会。”基里曼的语气冰冷不容置疑，“我永远不会是神，我是罗伯特·基里曼。”

话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用这样的语气对兄弟说话十分不妥，嘴角扯出一丝缓和的笑容，“別忘了，兄弟，很快在国教的宣扬里，你也会有跟我同等的一份『荣光』。要真有那么一天要被迫成为什么神，那也得咱们两兄弟一起抱著去面对。”

“真有那么一天，咱们至少起码也得是背对背吧？『抱著』这个词太怪了。”

路明非也被这苦涩的幽默逗笑了，隨即笑容便收敛认真起来，“我们当然可以拒绝这种强加的身份，因为我们还有著强大的自我意志，並且这份意志仍牢牢锚定在我们的躯体之內。”

“但对於父亲……尤其是在为了面对荷鲁斯而散去所有人性的父亲、重伤濒死至今的父亲来说；他还有能力拒绝么？尤其是帝国国教將近一万年的宣扬，在这一万年间无数诞生又死去的人类对帝皇的信仰洪流所形成的这股精神力量，又该有多么地磅礴？是否甚至超过了父亲本身所拥有的力量？”

“这股由亿万生灵共同塑造的、纯粹的信仰之力……它本身，是否正在不可逆转地……改变著父亲存在的本质？”

路明非的话音落下，房间里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薰香蜡烛的火焰在两位原体的脸庞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漫长的沉默最终被基里曼低沉的声音打破。

“……现在解散国教，还来得及吗？”

话音甫落，他便发出一声苦涩的轻笑，仿佛被自己这荒谬的念头所刺痛。

他当然可以动用摄政王的权柄，强行解散国教——

但那无异於向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帝国投下最后一颗炸弹。

动盪的战火无疑会燃烧帝国的疆域；而那些狂热的信徒，说不定敢將“异端”的罪名安在一位基因原体的头上。

可若什么都不做，任由现状发展……

按照路明非的推论，王座上的帝皇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被那亿万信仰的洪流彻底重塑，真正变成帝国国教所宣扬的“神祇”。

战爭，无可避免。

要么是眼前立刻爆发的內战，要么是未来某个更加黑暗时刻的、更加绝望的衝突。

“我不该与你探討这些的，兄弟。”

基里曼最终长嘆一声，那嘆息中充满了看透结局却无力改变的疲惫，“越是深討，我便越是觉得……帝国快要完了。”

“兄长，別把我的推论当成预言，”路明非安慰道，为兄长的茶杯重新倒满热气腾腾的茶水，“我也只是基於父亲那句更像是讥讽的话语所作的推演和解释，就像给已经射出去的箭画上靶圈一样。”

“而且比起我们在这里做一些骇人听闻、自己嚇自己的猜测，不如直接一点……我们直接找父亲问个明白。”

“去王座室？”

基里曼下意识地以为路明非是想去王座室內，覲见那尊在机械神龕上续命的帝皇本尊，但他旋即便反应过来是要去找哪一位“父亲”。

他眼睛一亮——確实，至少这位父亲还能够进行正常的交流。

“所以在我们从父亲口中得到正確的答案和指引之前，还是先將这些黑暗的猜想埋藏在心底吧。咱们两个救火队长就別往帝国身上添火了。”

“確实如此，兄弟。”

基里曼嘴角上扬，驱散了脸上的阴霾，“我真的很高兴，在这个黑暗的时代里，能有你和我一起面对。”

他郑重地举起自己的茶杯，向路明非做出一个敬酒的姿势，隨即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一份坚实的盟约。

“那我也该为你安排工作了，兄弟。”

基里曼的语气恢復了往常的沉稳与高效，带著一丝笑意，“你这些天在你那艘新船上待得够久了，是时候出来见见人了。”

“再过几天，你要和我一起前往统御贤者贝利撒留·考尔的『展览会』，带上你的战士；我们会在那里共同见证来自我万年前所下令、让他铸造的全新『杰作』。”

“此后，我將举行一场盛大的典礼与阅兵式。你和你的启示之剑军团也需盛装出席——派遣足够数量的战士与战爭载具参与阅兵。”

“届时，我將向整个帝国宣告，我们旨在拯救人类於水火的伟大远征將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