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们……我们从未收到过任何新的救济。配给站发放的，一直都是战前標准最低限度的餬口份额，而且数量还在不断减少。”

“好的，我知道了。”阿巴斯点了点头，“回去坚守你们的岗位和忠诚，保护好帝皇的子民们。”

“是的！大人！以帝皇之名，我们將奋战至死！”

士官大声地说道，向死亡天使行最庄重的天鹰礼，而后带著希望与激动，和他的士兵们带著珍贵的食物离开了。

阿巴斯仍站立在原地，脸上的神情稍微变得严肃，若有所思。

萨凡娜脸上闪过一丝不解，她不明白阿巴斯大人为何要追问和思考这些“琐事”，他们如今应该把精力和智慧放在帝皇的敌人身上。

“阿巴斯大人，”她开口道，似乎想用她所熟知的逻辑来为他解释，“神圣泰拉如今饱经创伤，在物资调配上出现现延迟和混乱是很正常的情况，您无需在意这种小事。”

“而且，苦难与飢饿也是神皇考验的一环，这能淬炼信徒的虔诚，让他们的灵魂……”

“够了！”

萨凡娜並未能说完国教的那套標准教义，阿巴斯便打断了她。

跟之前即便是面对异端时也同样能维持的平静不同，这次他的话语带上了一种冰冷的质感。

“別再说下去了，萨凡娜姐妹。你知道我们不喜欢你们国教那套东西。”

“看看他们，修女，拋开你们国教那套东西认真看看，”他指向那些面黄面黄肌瘦的士兵，指向那些眼神空洞的孩童，平静得可怕的声音里，每一个音节都像是裹挟著冰渣：

“他们需要的是食物，是药品，是希望！”

“而不是一句轻飘飘狗屁不通的『考验』打发，然后在沉默的飢饿和绝望中，抱著对帝皇的信念等待死亡！”

萨凡娜理应感到愤怒，因为这是对她狂热信奉的国教的教义的一种批判和质疑——就相当於不敬於神皇。

但她却愤怒不起来；

可能是因为说出这话的是神皇的天使；有可能是她刚刚与这些天使並肩作战，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力量；

也有可能……

她就是无法下意识地生出愤怒的情绪。

“我，还有军团其他十万多名兄弟们分散到皇宫外的神圣泰拉区域，去剿灭『血腥之日』遗留的影响，去拯救帝皇的子民；就连我们的军团之主，也拿著武器亲自深入黑恶之地，毁灭了数个强大的异端和异形教派。”

“而基里曼大人也是拥有我们难以企及的智慧的原体，他回归执掌帝国已並非简短数日；在我们清剿威胁、让区域秩序获得最基本的稳定后，他便諭令下拨给受难的帝皇子民们救济口粮——到如今至少已发放了第二批。”

阿巴斯又抬起手，指向远处正在给民眾发放食物的士官：

“那块口粮的的制式和包装，依旧是旧泰拉標准，没有任何基里曼大人新政的標识。他们理应是最先获得补给以稳定秩序的防卫军，但他们仍深陷飢饿而虚弱，沦落到需要从自己口中节省食物来『感谢』我们。”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击，敲打在萨凡娜的信仰认知上：

“告诉我，修女姐妹，这种『出现延迟』的情况真的正常吗？”

“还是说，是帝皇陛下从他的两位正在齐心协力让帝国变得更好的子嗣手里拿走了这些救济口粮，只为了考验他的子民是否忠诚？”

萨凡娜怔住了。那些她曾习以为常的“苦难”，在国教的宣扬中，她一直將这一切视为帝皇的考验与异端肆虐的后遗症；

除了让民眾更虔诚地信奉神皇以获得救赎外，她从未想过……更多。

“你的任务结束了，萨凡娜姐妹，你无需再陪同我们一起。”阿巴斯平静地说道，“也请你不要误会，这不是因为理念不同或是个人喜好对你的谴离。”

“我只是担心，如果我们发现是你信奉的国教大人们打著帝皇『考验』的名义收走了这些食物……至少场面不会弄得太难看。”

阿巴斯並没有等待修女的回答，他向陈明渊兄弟下达了新指令：

“暂时中止返回任务。重新扫描该区域所有官方物资仓库和物流节点的能量签名与標识符，对比基里曼大人颁布的《不屈远征初期补给条例》资料库。”

“我必须要知道，这批最高优先级的救济物资究竟在哪里。”

小队隨即开始动身。

而战斗修女萨凡娜在犹豫之后，咬咬牙跟了上去。

一种更强烈的情绪驱使著她——她必须亲眼见证。

如果这背后真有国教同僚的墮落，她需要知道——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教区长那永远繚绕著薰香、堆满贡品的厅堂，与眼前废墟和饥饉的画面重叠；

……如果这只是误解，作为战斗修女的她或许能作为缓衝。

而在更深处，是她被阿巴斯那番话搅动的心绪。

她需要一份……无关国教教义的答案。

小队在废墟与棚户的阴影中快速穿行，渗透者陈明渊兄弟如同无声的幽灵在前方引路。

突然他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並在通讯频道內共享了“镰鼬”捕捉到的最新信息。

萨凡娜也听到了，是一段经过扩音器放大、充满煽动性悲悯的嗓音，似乎在向无数人民宣讲：

“……看看你们手中的食物！看看你们身边饿得哭泣的孩子！这就是罗伯特·基里曼，我们『伟大』的摄政王所带给你们的！他关心的只有他那场遥远的、耗资无数的战爭！”

“泰拉？泰拉在他眼里只是资源的仓库，而你们，帝皇忠诚的子民，只是可以隨意榨取的燃料！”

声音顿了一下，让绝望的情绪发酵，隨后转为一种故作亲切的语调：

“但是，不要害怕！並非所有大人物都如此冷酷无情！”

“在神圣的、虽然已经被摄政王勒令解散的元老院中，依然有真正体恤你们疾苦、秉持著古老帝国仁慈传统的大人们！”

“他们看到了不公，他们为了你们的利益，勇敢地向那位固执的摄政王发出了劝諫！”

“结果呢？”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戏剧性的悲愤，“他们的仁慈之心，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斥责和威胁！摄政王不需要同情，他只需要服从和奉献——奉献出你们最后一口粮食，让你们的孩子在飢饿中哀嚎！”

“但是，尊贵的高领主们，元老们並没有放弃你们！”

宣讲者的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希望”：

“他们顶住压力，从自己家族宝贵的储备中拿出了几乎所有食物！他们愿意与忠诚的帝皇子民分享，因为他们相信，真正的力量来自於团结，来自於对不公说『不』的勇气！”

“所以来吧！加入我们，支持那些真正为你们著想的高领主和元老们！签下你们的名字，表达你们的立场！”

“让摄政王看到，神圣泰拉的人民不容欺压！每一个站出来的人，都能立刻获得一份由仁慈的元老们提供的救济口粮！这不是施捨，这是团结的象徵，是抗爭的粮食！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的后代，站起来！

……

宣讲仍在继续，但隨即便被陈明渊兄弟中断了。

那恶毒的余音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將谎言、煽动和分裂的种子撒向飢饿的人群。

隨后，萨凡娜听到从阿巴斯冰冷地开口了，仿佛是从牙齿的缝隙间带著对人类渣滓最极致的蔑视，蕴含著仿佛能够冻结灵魂的怒火：

“这群……虫豸！”